孫權聞訊領著大小近臣、將校近百人趕赴大帳。
帳內擠得滿滿當當,帳門外軍吏雲集,仿佛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帳內呂蒙已麵如塗蠟不見一絲血色,孫權抬手製止通報,輕步到床榻邊落座,趕緊抓住呂蒙伸出的手:“阿蒙,孤在此。”
呂蒙突然麵色潮紅,猛地咳一聲,才開口,目光望著孫權滿是愧疚、眷慕:“至尊,江陵城堅,小兒歹毒,不可再攻也,徒損將士性命,無益大局。”
“阿蒙,孤明白,與將士無關,此番是孤中了小兒奸計。”
呂蒙卻抓著孫權的手,強撐著說:“荊南三郡實屬毫毛。討平關羽荊南自定,不可本末倒置為賊所算。”
孫權想要抽出手安撫呂蒙,呂蒙依舊用令他心酸的眼光看他:“關羽駐當陽,意在邀我軍與之決戰。當陽西依荊山,關羽居高立陣已得地利,我軍雖眾若遠離舟船而往當陽,如鷹隼折翼。”
吳軍動不動就十萬大軍出征,就是因為仰仗舟船,可以一次性把補給帶夠,投入軍糧、後勤運輸的人力、虛耗並不多。
這也就導致一個後果,雖有實打實的十萬大軍,真正陸地上的精銳步兵往往也就三五萬之間。
步兵、將校又嚴重依賴戰船,離開戰船後甚至會喪失戰鬥勇氣。
“今雖稍挫於江陵,但已進據荊南大部,陸伯言又鎖荊益咽喉,關羽已如籠中鳥。其爪牙雖利,卻已無旋轉餘地。待天氣幹燥,大軍三路合圍,彼自困頓疲敝,可一戰而定。”
“值此功業將成之際,臣病重,深感愧疚。”
孫權長舒濁氣,緩緩點著頭:“孤明白。”
襲取荊州的戰役打到這步田地,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不是簡單的邊境將領擅自行動,是孫權提前經營、策反糜芳,然後親率大軍來斬劉備的右臂。
沒了揮劍的右臂,劉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奪取荊州殺了關羽,跟殺死劉備有什麼區別?
哪怕現在要和解,也要把如日東升的荊州軍勢頭打崩,把漢軍打疼,才能相對體麵結束這場戰爭。
現在的局勢,已經到了戰前推演的最壞形勢,比當初預估的還要壞。
今日一戰,呂蒙的虎威軍可以說是完蛋了,沒有大半年休整、補充,這支軍隊沒法再戰。
既江陵未下,關羽主力完整,這是當初預估的最壞形勢。
現在虎威軍殘缺不能作戰,呂蒙也將病死,前者會令大軍士氣低迷,今後哪怕拋出十萬戶侯的賞格,也不見得能激勵吏士賣命奮戰。
而呂蒙病死,大都督就此死亡,對普通士卒的影響是巨大的。
更為關鍵的是,沒了呂蒙,誰還能壓製陸遜、孫皎、孫賁?
靠潘璋、朱然、諸葛瑾、徐盛這些人?
這些人不是不能打,實在是目前沒有能拿得出手,能鎮得住人的戰功、資曆。
唯一一個資曆、戰功足夠的甘寧雖然隨軍出征,可已經心灰意冷,部將丁奉及部曲都已轉撥給陸遜,又轉撥給潘璋。
連自己部曲都守不住的人,如何能懾服其他將領?
周瑜死後,甘寧日益凶暴,除了呂蒙外,再沒一個朋友。
孫權深感孤苦,流涕哽咽:“孤德薄,父兄皆早喪,公瑾、子敬國之藩籬,亦先後棄孤而去。今阿蒙一去,孤之心痛,宛若雙臂寸斷!”
呂蒙也是淌淚不已,倍感呼吸困難,淚濕領口:“不能使至尊全據荊州掃除睡榻之敵,此臣平生之大恨也!”
言罷雙目圓睜,孫權緊握呂蒙的手,再無一點回應,頓時哭嚎:“阿蒙!阿蒙!何舍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