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喝酒(1 / 3)

朦朧遠,

風葉吹人衣。

悵恨傷心皆無用,

折柳阻不斷別離。

額蹙正相思。

艾大明寫完這首詞,收起自己的書包,神情暗淡地離開了自習室。

江城六月,照例酷暑難當。太陽照得大明一時睜不開眼。好在江城大學遍植參天大樹,是盛夏裏難得的避暑之處。走不了幾步,就是一片繁蔭,大明放下了遮陽的書包,略顯輕快些,緩步走在小徑上。身旁不時有夾著書的學生匆匆而過,也有牽著手、搭著肩的情侶走走停停。聒噪的知了並不理會,自顧自地重複祖傳的天籟,仿佛它們才是這所大學最敬業的職員。

校園裏四處懸掛著送行的橫幅:“祝畢業生前程似錦”“奔赴祖國各地,成為行業精英”。看著這些大而無當的話,大明神情木然。這所東拉西扯,勉強湊足六十年校史的大學,對畢業生們所表示出來的紙上熱情,再一次讓莘莘學子受寵若驚。謝師宴、老鄉會、室友散夥飯,各種名目的飯局應接不暇。校園周邊的飯館、酒店、KTV取代了論文季的打印店,生意爆棚。老板們一個個喜氣洋洋,格外精神。

大家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當然也少不了形態各異的嘔吐表演。平日裏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也借著酒勁發作出來。籠罩在畢業生心頭的傷感,也好像被貪吃的蟒蛇吃掉了一塊。臨近畢業的學生們仿佛預感到走出這座象牙塔意味著什麼,他們拚命地,拚命地釋放著青春。

大明眉頭微蹙,頗有點“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感覺。滿腹心事的他,不知不覺地走宿舍樓下。“1、2、3……68……89。”他數到第89個台階的時候,剛好到寢室門口——住了四年的地方。宿舍樓道裏,幾個同學說說笑笑,提著水桶走過去。

“大明,工作定了嗎?”一個穿紅襯衣的男同學說,“咦……怎麼精神不好啊!”大明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走進宿舍。

宿舍是一個長方形的,十來平方的房間,帶個小陽台和衛生間。四個大男生就在這兒生活了幾年:四張床,上麵睡人,下麵是書架;陽台上曬著幾件運動衫和內褲,隨風搖曳;一把椅子上,還掛著幾雙沒收的短子。屋子裏安靜得很,隻有“劈劈啪啪”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著。

這聲音是大門左邊傳出來的,一位室友正在敲擊鍵盤。“鍵盤手”穿著條紋T恤,胖乎乎的。兩條腿有規律地左右搖晃,左右手分別放在鍵盤和鼠標上,長期的遊戲生涯,讓他的四肢配合得非常默契。

大明走到他麵前,問道:“’詩人’,’書記’去哪兒了?”這位綽號“詩人”的同學,倒並不是如何愛好詩歌,隻因為他的名字——劉宇兮——和唐朝著名詩人同音。詩人的光芒穿越千年,使他榮膺“詩人”稱號。此刻,詩人物我兩忘,沒有反應,眼睛緊盯著屏幕,幾個怪獸正在激烈的廝殺。

“大明,’詩人’正在打怪的緊張時刻,沒空搭理你。”大明後麵一位戴眼鏡的同學,放下手中的書,回過頭說。

“我就想問下書記去哪兒了。”大明問。

“早上去麵試了。”

“對了,老朱,你畢業論文通過了嗎?”大明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

這位老朱名叫朱成晚。據說他爺爺給他們起名字的時候,就是希望他大器晚成。沒想到一語成讖,朱成晚小學留了兩級,高中複讀兩屆。人倒是很厚道,是同學們中的敦厚長者。

“謝天謝地,導師最後沒難為我,”老朱扶了扶眼睛,籲了口氣,“在我改了若幹個標點符號後,終於過了。”

“是啊,一篇論文下來,讓我們都成了標點符號專家。”說完,大明也忍不住笑起來。

正說著,“哢嗒”一聲,門開了。一個西裝革履,肩上背著一個皮包的男同學,風塵仆仆地進來了。

“天真熱!”穿西裝的男同學一邊寬衣解帶,一邊端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大明看著他整齊的七分頭,忍不住笑道:“書記,你這頭發還挺有範!”老朱也跟著調笑了幾句。於同學叫於崴,出身農家,綽號“書記”,原因已不可考證。據說是被剛進大學時那身村幹部打扮所累,不知哪個好事者喊了聲“書記好”,大家轟然一笑,“書記”之名便不脛而走。

“省人才市場的人可真多,一個出納崗位,一百號人搶著要。今年就業形勢不樂觀。”書記一邊說,一邊換上了運動短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