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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一心惦記著誌願者的事兒,吃罷飯便帶鳳荷回家。鳳荷要午睡,他將床鋪收拾好,讓她躺下睡了,便打開電腦尋找天涯論壇,通過主辦方留在網頁上的QQ號與對方聯係上。對方要求他辦理手續,並告誡他不要一時衝動放棄工作,更不能隻圖觀瞻或是逍遙而去當誌願者。海濤體諒主辦方的苦心經營和忠告,坦然麵對一切,如果中心校不同意他當誌願者,他決定辭職。他看出在陳家莊所有的努力都將一事無成。他隻希望通過在西部的努力,能夠帶領幾個或更多的孩子汲取到應有的知識和能力。主辦方又勸他道,希望每一個誌願者不要因為私事給他們帶來損失,要做到既不給主辦方找麻煩,也不給當地的群眾帶來不必要的負擔,因為所謂誌願者就是一切都聽從“誌願”二字,既不圖名也不圖利。最後,主辦方還留言道,你如果懷疑我們是借你的勞動獲取利益,你就不要去當誌願者,我們給予誌願者的待遇確實不高,在當地僅夠你生活的,你要作好充分的考慮。
與對方結束談話,海濤上網又查閱了國家資助西部的大學生誌願者網頁,仔細看了一些誌願者的經曆與心得,既為當地教育的落後感到遺憾,又為這些大學生誌願者的無私奉獻感到驕傲。他也知道,國家並不鼓勵他這樣的內地在職教師去當誌願者。他一旦選擇當誌願者,就意味著要停發薪水。想到這兒,他決定辭去工作才是最妥貼的。曾有教師試圖停薪留職到外地發展創業,卻極難成功,隻有部分教師憑借關係,一邊做生意賺錢,一邊領受著國家下發的工資,卻獲得了雙贏。去年縣教育局清理吃空餉,就是要清理這類教師,但最終不幸被陸文豪言中,真的是又一出《西遊記》,處理幾個毫無背景的脫崗都便無疾而終。
這天深夜,海濤關閉電腦,摸鳳荷的額頭,微微有些出汗,便將風扇打開。一個多月沒回泉安,想不到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兒。他思來想去,倘若他當初沒有拋棄海玲,這些繁瑣之事便不會發生。然而現實不能改變,事已至此,他還須直麵相對。尤其是鳳荷今後的出路,他不能不作考慮。還有未來,如果真辭去工作,他怕是無錢來照顧鳳荷了。這是最令他擔憂的事兒。他想起一個寓言故事,有個國王過著錦衣玉食、聲色犬馬的生活卻不快樂,找來禦醫商談,禦醫讓他在全國找到一個最快樂的人,然後穿上那人的襯衫,就會快樂了。國王派大臣們分頭去找,終於找到了一個快樂得不可救藥的人。但是大臣們沒有辦法拿回那件快樂的襯衫。原來那個特別快樂的人是個窮光蛋,他從來都是光著膀子,連一件襯衫都沒有。這個寓言看似笑話,其實是告誡世人,生活中真正的快樂源於內心的充實和滿足。古人倡導的君子有“三樂”,可是海濤父母俱亡,兄弟全無,他隻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如能夠“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那便能自得其樂。想到這裏,他更堅定了下一步要走的路,便洗了澡,靜心睡去。
第二日爺兒倆吃些早飯,鳳荷嚷嚷著去外婆家做作業。海濤騎車將她送去,恰遇影華與嶽母敘話。嶽母想讓兩人敘敘舊,如果能夠圓合,她倒省去一樁心事。都說閨女是娘的小棉襖,可是她卻為女兒操碎了心。她便拉著鳳荷的手說:“鳳荷,讓爸爸進來坐坐!”鳳荷張大眼睛看著爸爸,她幼小的心靈已鐫刻著諸多不幸,似乎早明白爸媽之間的事兒,卻又全然無知,但她的目光裏深藏著一種乞求,還有些許莫名的愁苦。海濤不忍細看,嶽母識趣地扯著孩子進了裏屋。影華也站起來,她明白母親的意思,但她心中再清楚不過,所有的夢幻都像清晨的濃霧那樣在陽光下很快就消失了,剩下來的就是要直麵的現實。
兩人沒說話,沉默像凝滯的空氣。海濤抬眼看看她,她也打量著他。經曆半年的風吹雨打,兩人都瘦了許多。她豐腴的臉仿佛鬆弛的茄子,失去了舊日光澤,曾經喜愛描畫的眉毛此刻隻是淡成一線,鐫刻在眉骨上顯得分外單調;海濤曾經精神煥發的氣色,也被整日的勞累打磨殆盡,變得越發老成。兩人怔怔地看著,最後影華垂眉說道:“濤子,啥都不用提。我知道你恨我。鬧到今天這個結局,我認!”
海濤歎道:“算啦。你並沒錯,倒是我欠別人很多。我希望從此以後,你能幸福地生活!”
影華聽到此處,淚水盈滿眼眶,抽出紙巾輕輕拭去,哭訴道:“我剛才是來和媽商量鳳荷的事兒。我希望看養她,我以後啥都不圖了,隻要鳳荷能幸福,我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