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玄燁淡淡言道:“如今朝野上下的那些流言,你可有聽聞?”
落寧靜靜坐在那,“自是聽說了的。”
“那你……”
落寧扭頭看著玄燁,“皇上,猶豫了?”
玄燁也看著落寧,坦言:“是。”
落寧還是看著玄燁,“臣妾想問皇上一句話。”看著不說任何的玄燁,又道:“今日這局勢,是不是皇上故意偏袒的結果?”
玄燁一聽這話,目光一怔,卻是沒吭聲。
落寧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下一刻,回過眸子,言道:“胤禛他籌謀的極深,極難看透。聯合隆科多,年羹堯等極重要的臣子。而在宮內,又在皇上的身邊有魏珠,惜芸,在臣妾的身邊,有璿兒。如此安排,當真是極周密的。宮內的人,可以幫他打探消息,隨時通知於他。若是皇上一旦無意傳位於他,那……”說到這裏,落寧頓了頓,又繼續言道:“老十四,這些年,也算是有些心思。可終歸是沒有老四他心思深的。”說完,扭頭看著玄燁,“其實,在皇上的心中早有決斷。許是皇上心目中的那偏向才有了這猶豫。”
玄燁還是沒吭聲,坐在那一動不動的。
暮色極為好看,從外麵無縫不入的射來屋中,勾引著兩個暮年的老人。
半晌,玄燁說:“今日這暮色,當真是極為好看啊。”說罷了,便是牽起了落寧的手,待落寧起身,拉著往外走去。
這一年,是為康熙六十一年。
如今是為秋日。這秋日是收獲的季節,卻也是萬物凋零的季節,總是彌漫著一種滄桑的感覺。而此刻,看著那六十九歲的男子牽著那六十三歲的女子,在那暮色的包圍下,緩緩行走在乾清宮中的樣子。卻又不止是隻有那滄桑之感,還有一種潸然落淚的感覺。
多少年了!他如此牽著她的手,多少年了!
曾經,他將她壓在樂壽堂的宮牆之上,把持不住地吻了她!
曾經,他愛她至深,帝王無情四個字沁入心扉。
曾經,他對她絕情之言,稱一輩子不放過她。
曾經,他言說出所有苦衷,禁足於她。
曾經,他淡淡接受她的所有,一顆決意放下的心左右搖擺。
曾經,他自戰場而歸,對她說,都已過了情愛的年紀了。
曾經,他陪著被兒女所傷的她,走在那紫禁城的宮道之上。
曾經,他站在那,任坐在那的她抱著他落淚。
宮廷啊,最需要的便是如此的牽手,如此地不肯放開吧。一輩子!
走出了乾清宮,兩人往慈寧宮走去。走在慈寧宮中,兩人的步子一直都是緩緩的,可卻是走遍了慈寧宮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宮磚之上。
之後,轉入西一長街。
如今的西一長街跟往日看來沒什麼不同,可不知為何,看著,卻隱隱有了一種平日沒有的感覺。
一邊走,兩人一邊看著西一長街一邊的那許多宮殿。那所有緩緩滑入腦海!
永壽宮……啟祥宮……翊坤宮……長春宮……儲秀宮……鹹福宮!
通過西一長街,來至禦花園。此時,有風吹過,片片落葉飄下,漫天飛舞。
落寧扭頭看著玄燁,說:“皇上累嗎?那邊便是千秋亭,皇上要不要去坐一坐?”
玄燁點頭。於是乎,兩人步入千秋亭。坐了好一會兒,又起步。步入東一長街。走著,走著,便是來至了落寧的永和宮。
玄燁停下步子,對落寧言道:“你且先回去吧。”
落寧看著玄燁,心中有些不舍和心疼,可終究還是點頭。轉身,往永和宮走去。
玄燁站在那看著。待落寧走進了永和宮的大門,才是轉身。他一步一步地走著,走得極是緩慢,那樣子看起來似乎是有些累了,可是他還是走著。他要走回到那乾清宮中去。
如此的背影,讓人看著,當真是覺得有些心痛難抑。而這,落寧也是看在眼中了的。她回了永和宮之後,卻又是轉了回來,站在東一長街的角落處,看著他遠走的背影。看著看著,越來越遠。突然,淚落!
玄燁啊……
冬日來了,大雪紛飛,玄燁病了!
十一月十三日,漫天飄雪。乾清宮的寢殿之內,玄燁、隆科多。兩人一直在說話。說了許久。最後,都是淚落兩行。
終於,玄燁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原來,這宮中竟還發生了這樣多的慘烈!
落寧啊,不知為何,突然便是累了!累得無以複加,再也支撐不起這眸子了!那許多,從不曾與你言說,可你從來都是明白的吧!
仁孝皇後,暮晴,你。袁氏。位份!你從來都是明白的吧!
如此,便是夠了。從來的心意相通,也是不需要這最後一麵的許多言說吧。我著實是累了!累到顧不到那曾經的承諾了。我走在了你的前頭……如此,便是想到了落寧哭泣的樣子,突然心中極是痛,他想睜開眼,可終究是無有力氣,掙紮幾下,還是永遠地閉上了!
外麵的雪依然下著。
隆科多落淚跪下,大聲道:“皇上,駕崩了!”
如此,外麵的奴才聽見了,都是跪下。
梁九功,濁淚落下。
永和宮中,落寧聽了稟告,愣在了那,半晌,起身,“我要隨皇上而去。”曾經,她便是如此想的。他若沒了,她便是也不想活了!
可是剛走了兩步,突然便是眼前發黑,之後那本就如風中殘葉的身子終是翩然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從前那樣的許多。
乾清宮的龍床之上,玄燁醉酒。
坤寧宮中,玄燁看著仁孝皇後閉著雙眸。
雪夜,玄燁同暮晴姑姑在那屋子中說的許多話。
樂壽堂的大門外,玄燁將她壓在宮牆之上。
乾清宮中的家宴之上,玄燁要她為貴人。
落寧堂中,玄燁坐在床榻邊,抱著醉酒的她,淡淡哄著。
永和宮中,他言說出那般絕情的言語。
乾清宮中,迷情之物作祟,痛徹心扉的雲雨。
慈寧宮外,七夕那夜,他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一顆決意放下的心搖擺著。
慈寧宮外,他同她一起走著,樂心的痛,他同她一起背著。
永和宮中,他站著,輕輕攬著坐在那的她。
乾清宮中,紫禁城內,他牽著她的手,走遍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