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紅馬在恢弘的宮門前停下,九福依著規矩下來馬鞍,牽著韁繩,灰頭土臉地穿過拱形的過道,風大得似要把人刮跑,他每一步都是忐忑飄浮著的……
兩位守門護將自過道這邊迎著他,眼神饒有興致,卻又有些不可思議。
是真不可思議,還是裝的,九福卻又不得而知,於是沒好氣地斥道,“兩個小兔崽子,看什麼看?”
“公公不是出城去請皇後娘娘了麼?怎麼?娘娘沒來啊?!”護將說著,朝著過道那邊看。
“不應該啊!您可是太上皇身邊的人呐!皇後娘娘不給太皇太後的人麵子,應該給您麵子呀!”
“滾犢子!”九福沒好氣地斥了一句,著實沒麵子。“娘娘有孕在身,不宜出門,所以才沒來,壓根兒不是你們想得那樣!”
話雖如此說,他卻不禁擔心自己被太皇太後訓斥。
於是,他先拐了一個彎,到了大殿前的百層長階下,見一個小太監端著糕點正要去禦書房,忙叫他傳話給阮宏,隨即他才慢吞吞地朝著太皇太後的寢宮走去。
***
剛拎著拂塵到了宮門處,不料一股旋風席卷著細塵碎葉,吹得他錦帽也飛到了地上,灰頭土臉,好一陣狼狽……
一大早地被太皇太後差遣,在皇後那邊砰了一鼻子灰,現在又被一股邪風刁難,“今兒真他奶奶的倒了血黴!哪兒來一股子妖風?”
他拿著拂塵好一陣拍打,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見一旁飛旋落下一身型俊雅的男子,黑底金絲繡騰龍錦袍,奢華垂墜,瑩光冷冷,隱隱蕩起一股若有似無的龍涎香。
於是,眼皮也沒敢抬,阮宏雙膝一軟,就跪撲在地上。那“被冷棄宮外”的皇後娘娘,也著實得皇上如此重視。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原來剛才那不是邪風,不是妖風,是皇上輕功帶起的‘龍卷風’呐!”
宇文恒俯視著他,不悅抿直了唇角,“九福,你上了年紀,腦子不好使了,溜須拍馬的本事倒是有增無減呢!”
九福臉色微變,“奴才惶恐,奴才不知皇上何意。”
“你可是去為難皇後了?”
“奴才不敢,奴才冤枉!奴才此去,是奉太皇太後之命前去請皇後娘娘的,奴才半句不敬的話都沒敢說呐!再說,皇後娘娘頗是威嚴,亦容不得奴才造次。奴才一入宮門,便叫人去通傳了皇上。”
宇文恒這才對他放下芥蒂,“以後誰讓你去找皇後,直接與禦書房與朕說便是!如此,你也便不必再罵罵咧咧,也不必夾在中間為難。”
“謝皇上體恤!奴才記下了!”
宇文恒彎身虛扶他,示意他起身。
“朕對你說這些,是感念你照顧朕的父親太過辛苦!以後,你隻管做好你的份內事,其他人的吩咐,不必理會。”
“呃……是!是!”九福一時間啞了,低頭看著近前的翹首龍靴,唇顫抖著,不知該說什麼好。所幸,他當初沒有犯糊塗幫輔宇文吉,否則,今日恐怕沒命承受皇上如此禮遇。
“皇後有孕在身,這幾日也是勞碌過度,醫苑裏有病人和學徒,學堂那邊還有不少瑣事,家裏還有皇子和公主……”他搖頭慨然一歎,抬手落在九福肩上輕拍了拍,“皇後素來良善,平日不入宮門,不過是為朕過些安生日子。她這番用心良苦,可惜,除了朕,無人能懂。”
“皇上不必多言,奴才都懂,太上皇也明白!旁人不了解娘娘,奴才和太上皇是了解的。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隻是那些位大人們不了解娘娘的苦心,昨晚來尋太皇太後狠狠告了一狀,說皇後娘娘素來做事不顧倫常,憑一學堂彰顯自己的仁德,卻也亂了天下。”
宇文恒已然在早朝上聽了一籮筐的狀辭。清璃心裏,是容不下嫡庶之分的,她建那學堂,不過是讓人人有書讀而已。
“九福,你先退下吧!”
“是。”九福忙撫了撫袍子,佝僂著脊背退後數步,才轉身離開。
宇文恒邁進高高的門檻,小太監忙迎上前行禮,抬著袍袖為他擋著風……
“起開!”
小太監無所適從地讓到一旁,宇文恒不等廊下的嬤嬤緩過神來,便徑自闖進殿內。
太後慕容瑚正坐在台階右側的高背椅上喝茶,一身暗金而厚重的狐皮邊鳳袍,袍袖上的絲光隨著那飲茶的動作明滅閃爍,描畫精致嫵媚的杏眸自茶盅上沿一掃孤身進來的兒子,神色一凜,便又不著痕跡地看向蘇涼玉脂粉濃厚的麵容。
對麵坐著的太上皇宇文啟胤,則閉著眼睛,慵懶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指尖卻掐著時辰,估摸著九福何時能回來……嗅到熟悉的龍涎香,他便狐疑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