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o1章 廿四年前小牛犢(2)
得見父親出現在這裏,萬念俱灰的完顏君劍,渙散的眼神裏才出現了一絲光,而吟兒,唯能攬緊小牛犢。?
小牛犢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被她抱著忽然就大哭不止。談判剛開始不久,飄雲君劍最先互換,雙方軍醫已在救護,靜謐緊張之際聽到這嬰孩哭泣,淩大傑身後的金將們都情不自禁諷笑。
“有什麼好笑,戰禍中顛沛離亂的孩子還少嗎。”吟兒揚眉冷對,懷裏這個用來堅定信念的小肉球,很合作地在她的輕微拍打下安穩了。
“戰禍?也不看這場戰禍是由誰遣?!”淩大傑怒目而視,敵意飆升,“河南山東,隴南陝西,這些年折在你林匪之手的人命,毀在你林匪之手的民生,已數不清,竟無一絲悔悟之情?!”
“可去隴陝問問,林匪所到之處,是否盡皆秋毫無犯,再在山東找找,林匪所守之地,哪處不是軍民互融!”吟兒回應,亦是淩厲,“折於我手多為強盜惡霸之命、毀於我手盡是貪官汙吏之生,我劍鋒之下數不清的死者,是我尚在川蜀之時,就企圖以鐵蹄摧毀大宋的征夫,非女真契丹或漢之民,是女真契丹或漢之兵——我與這些死者,同是戰士,都以武功,陣前搏命,不死不休,不進則退,成王敗寇。這些才是我殺人遣禍之所在,何以淩將軍隻見少數而忘了多數。”
“好一句‘隻見少數而忘了多數’,將慘死於戰禍的民眾一句帶過。”淩大傑隻覺她口若懸河,卻怎能將她觀點認可,冷笑。
“任何事件都會有無辜受害,何況戰爭,刀劍從來無眼,兵馬近在家園,不幸受牽連在所難免,即便刻意將傷亡降到最低,也無法將所有人都保全。”吟兒語中不無悲憫,“然而倘若不戰就沒有死傷了嗎,淩將軍難道從未探究過,宋民何以如此統一,自願毀家,寧可斷頭,也盼大宋複國、願助中原北伐?若在金國當真能公平不受欺壓,活得不是那麼卑賤悲苦,又何必有福不享揭竿而起?他們竟已經寧可聚義死、戰死,可見他們不戰生不如死,不放手一搏則走投無路!這裏分明是他們的家國,隻是在多年前為你們霸占,霸占便罷了還百般欺淩——淩將軍適才問我這戰禍究竟誰人所遣,你不壓迫,會有反抗暴動?你不殺戮,會有我以殺製殺?! ”
祝孟嚐回想昨夜在陣前,隻會罵一句“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也有一腔的話卻辯駁不得,此刻聽她說,感覺爽極了。
“‘多年前’,‘霸占’,哼,滅宋之戰已過去了八十年,大金已統治了這裏八十年,如今年紀才二十歲的你們,有哪個真有資格說,你們的目的是為了複國。你們有故國的印象麼?”淩大傑反擊,“紅襖寨流竄作案,聯盟軍跨境抄掠,草莽敗類,不過是為一己之私罷了!少拿靖康之事粉飾,少以中原王師誘騙,你們的朝廷都一再否定北伐,你們怎可以打著北伐抗金旗號劫持民眾!”
“故國印象一脈相承,先輩誌向薪盡火傳,血中就有,脊梁在扛。如何沒有資格?”吟兒一笑,應對自如,“我適才說過了,之所以一心複國,並非純粹因你們是外族,隻因你們多年前犯下的屠戮行徑,和多年後理所當然的淩駕態度!再者,中原北伐,是為民眾,是為家國,但不是為了什麼朝廷,跟現在的趙宋沒有關係——不管是女真是漢或是契丹,或是其餘,若有強者,真能消滅過去的一切不堪,給天下人一視同仁、安居樂業、光明前景、同時傾盡全力庇佑他們,天下人願意跟就一定跟從,不願服從那麼千百年都還會抗爭下去,永無止境!”
“這個‘其餘’,說的是林阡了?”淩大傑麵色一變,聽出了吟兒好大的膽子,林阡好大的胃口——哪是代表南宋,早已主宰南宋,豈止驅趕金人,更要合並金人!
“有朝一日,會教宋與金,盡皆不存在。”那是阡的理想,也是吟兒的。一切從隴南之役走出來的孩子,都被打上了這一印跡吧。
吟兒說的,原是人心,原是一個虛幻的國度,是透過靖康恥看見的亡國小孩的一滴眼淚,也正是思雪說的疆土憑什麼女真就不能占——是要消除雖然亡國之戰早已熄滅但八十年來一直殘留的種種屈辱、奴役、不公、無知、苟且;同時也勾銷那金宋之分、種族之念。
淩大傑或還誤解林阡和她既要滅宋也要滅金,但她相信,不遠處的父親聽得懂,那曾經也是父親的心願、金宋之分也曾令母親不屑……南征北戰這麼多年,父親確實以他實際的行動將女真、契丹整合得恰到好處,此刻淩大傑麾下的小將就不止一族——但父親,卻獨獨不能對漢族征服,父親翻雲覆雨的大金朝也從來最為仇視和欺淩漢人。或許,隴南之役有不可推脫的責任,一切,正是她的罪,她竟以這個尷尬的身份,替宋向金作出如是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