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有人,如今都被金兵遏製了步伐,沒一個人能去照看蘇慕浛。曹玄關心則亂,臉上竟全是悲愴:“慕浛……”
“曹玄,你臉上也會有這種表情,哈哈哈哈。”蘇慕梓笑得悲涼,曹玄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我也會奪走你的所有。哪怕你的所有,曾經也屬於我,轉過身來,看向羅冽,“羅將軍,可相信了?”
親眼看到曹玄和蘇慕浛一個重傷一個垂危,赫品章原是為他們揪心也為蘇慕梓擔憂的,這時見蘇慕梓忙不迭向羅冽邀功,一股涼氣頓時從腳邊生起。這到底是苦肉計,還是真的表忠心啊……為何赫品章現在卻看不清!?
羅冽本還半信半疑,卻聽側路風聲甚緊似有兵馬欲來,不消片刻便有探子回報:“將軍,是宋匪!約千人!”
“好啊蘇慕梓,兵不厭詐的本事真不小!你根本也投靠了林阡,你和曹玄要和莫非接頭,不巧在這裏遇見了我。為了活命便串謀演戲存心欺騙我們,好拖延時間引那莫非的大軍到此殺我!”羅冽氣不打一處來。色厲內荏已經準備後撤。
“不不不。”全是蘇慕梓在自說自話,一麵忙不迭地揮手,一麵小人嘴臉溢於言表,“羅將軍,那千人不是莫非的人啊,他們是林阡派出的除曹玄外的另外一批追兵。是郭子建的部將!可能還有部分增援,因此才達到千人之多……他們敢肆無忌憚,原是不怕與貴軍正麵撞上的,然而他們意圖追我,因此肯定無法防備伏擊!”
赫品章心中一震。或許自己今次犯下的罪過著實是大,林阡派出數路增援可能沒想到要追到西吉這麼遠,所以和曹玄一樣並未考慮到會遭逢這些深入西吉的金軍,何況以盟軍今時的兵力雄厚,若正麵衝突也是金軍躲著逃就像現在的羅冽對莫非一樣;而由於事發突然,赫品章和蘇慕梓今夜出逃沒有和金軍交流,金軍也不可能得到消息事先就在這裏出奇兵設計伏擊盟軍……
除非,現在交流……!
赫品章傻愣愣地望著蘇慕梓拾起地上先前被曹玄扔開的和俞瑞傑通訊的信彈,隨著蘇慕梓越舉越高,赫品章的心,越來越涼……是真的,是真的,所以這不是做戲,不是苦肉計,是主公寧可降金,不惜幫金人葬送抗金聯盟那麼多的人馬,而這些人馬原本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赫品章是罪魁禍首!
赫品章知道,林阡不去計算西吉流竄的金軍可能也是因為不需要計算,畢竟盟軍素日謹慎、攻守兼備,不會那麼簡單就真的葬送,他們一定對得起林阡的信任和囑托,也才好教赫品章不那麼罪孽深重……然而,赫品章心裏明明說服了自己,為何久久七上八下還是擔心!擔心,是擔心眼前的主公啊,無論林阡的麾下到底危不危險,主公的做法才是最危險的……
“羅將軍,那些都是郭子建的兵馬,隻需將我手中信彈發放、引他們悉數到此,我軍事先埋伏設陣,便可以逸待勞、守株待兔。”蘇慕梓誠懇地說,赫品章臉上愈發慘白,根本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沒聽見這句話——再怎樣做戲再怎樣苦肉計要博得金軍相信都未必要幫金軍出謀劃策害盟軍,想保全自己性命不該以犧牲更多人的性命為代價!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嗎,所以,主公想殺郭子建是想降金,主公想殺曹將軍是為了泄憤,那麼主公又給了慕浛一刀是為什麼,是為了給降金鋪路所以喪盡天良!主公原來,自己都背叛了他自己!
說到底,赫品章不是底線比曹玄高,而隻是寬容度比曹玄要大!當此刻油然而生一種對抗金聯盟的愧疚,他知道他必須阻止眼前這個陌生的蘇慕梓和羅冽合作!雖然會抱存希望盟軍不會有事,但如果從根源就杜絕他們冒險豈不更好!救人救己!
“主公……”赫品章剛一移步,尚在疑慮的羅冽,看出了他和蘇慕梓主仆的貌合神離,風聲鶴唳竟感覺那千餘宋匪已經越來越近,於是在考慮的最後關頭選擇了“不相信”,於戰馬上一劍揮斥:“蘇慕梓你聽聽,他們本就是朝著這裏來的!誰來得及埋伏設陣!你引那莫非到此,是要加速將我擒下嗎!”
一心等待羅冽信任的蘇慕梓,萬想不到對方把唯一的生門都給自己關死。大驚之下臉色灰白,“不是莫非啊是郭子建的副……”即刻躲讓這當頭一劍:“品章何在!”
危難時刻人都會被本能激發出最依賴的人,蘇慕梓慣性叫出這個名字赫品章也慣性想去救援,可是剛移半步,便沒再移,一是身邊有四五金將戈戟橫陳。不那麼容易,可能要拚死才救得了;二是……太累了,不想移。
他是蘇慕梓最依賴的那個,曾幾何時,顧震、諶訊、曹玄、哪怕楚風流、蘇慕浛,不都是嗎。
如果說曹玄和蘇慕浛接二連三被傷害還構不成衝破赫品章的寬容度、這些都隻是一步步地把赫品章從蘇慕梓身邊推離,那麼,為了活命寧可背棄信仰真心選擇抗金,便是壓死赫品章的最後一根稻草。
赫品章沒有豁出性命去衝那四五個金將的阻障。隻是低頭站在原地,不希望那一幕發生卻還是倒數了那一幕的發生——一聲激響再伴一聲淒厲哀鳴,曹玄等人循聲看去,隻見羅冽一劍斬斷了驚慌逃竄的蘇慕梓手臂,那招法凶殘力道剛勁,雖不在要害,也能致人於死,死隻是時間早晚。蘇慕梓倒地不起血流如注。久久不見動彈。若換林阡,換楚風流。甚至換越野,無論哪個主帥涉險,麾下被控製也能爭先恐後拚死相救,而不是這樣,在場沒有一個移步,好似等著羅冽殺他一樣……
那一聲嘯響銳利地仿佛割傷了赫品章的耳。鮮血淋漓,疼楚萬分,卻,罪有應得。
閉上雙眼等待金兵將自己這幫凶也殺死,可聽到身後一眾無辜麾下們的響動。忽而心有不忍,他知道,這些最後還忠於蘇慕梓的老臣,之所以策劃和執行了劫獄,多半也是慣性地聽從著自己,若自己選擇死去,他們該怎麼辦……
無暇再為他們擔心,赫品章聽得側路兵馬聲動越來越近,感覺盟軍確實並非漫無目的地前來、無需發出信彈必然也能迅速找到此處,是以也明白了,蘇慕梓即使真心給金軍出謀劃策了一次也可能一敗塗地、羅冽選擇不信任蘇慕梓倒也是正確的選擇。赫品章對抗金聯盟的估量,一點都沒錯……
“王妃,終是給您出了口惡氣!”羅冽快意至極收劍回鞘,此刻聽麾下耳語幾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下令全軍撤離,臨別之前,不知赫品章刻意求死,隻道時間緊迫、再與他纏鬥必然對金軍有害,歎他命大逃過一劫,於是冷冷扔下一句:“若非他們來得快,此地也是你的死處!咱們走!”
金軍一撤,蘇氏一眾人馬顯而易見分為兩撥,一撥紛紛上前去看曹玄和蘇慕浛死活,一撥則圍到赫品章的身邊來噓寒問暖,久矣,才終於隨赫品章一起看向不遠處半死不活的蘇慕梓……
“義父……”蘇慕浛悠悠醒轉,看身邊曹玄被包紮止血後還虛脫,登時氣急敗壞淚如雨下:“義父!不要死啊!義父!”
等閑之輩誰都無從幫手,卻聽有人連喝“讓開”,隨即衝到最前來給曹玄運氣、待曹玄恢複氣力立即叫軍醫上前,救人救得如此及時,就像他適才率的這支精兵,也一樣援救及時。
“莫將軍……謝謝了。”曹玄意識清楚,明白還好來的不是俞瑞傑,而是正巧於幾裏外駐紮的莫非。
“所幸我的人正在盯羅冽,才能及時地得知消息趕過來。”莫非微笑,他上次破獲一起金國細作事件後,順勢將自己人安插進了羅冽軍中,最近一直都能準確掌握羅冽行蹤。
“慕浛,扶我起來,去看你……看你哥哥。”曹玄轉頭對慕浛。
“不……”慕浛表情裏全然驚慌。
曹玄眼底流露一絲哀戚,其實適才他真的後悔過,為何要用慕浛的性命來賭?差一點,利用慕浛來做臥底的想法就要害他永遠失去慕浛了……曹玄在來的路上,在慕浛的頭發裏藏了魔門的一縷改性斷魂香。神墓派曾經利用真正的斷魂香藏於鳳簫吟的發中欲害林阡,而曹玄向慕二討得的改性斷魂香,意在“示蹤”,不在害人。
衝這一點,蘇慕梓傷曹玄也不過分。曹玄本來就沒想放過蘇慕梓,帶著虛假的目的,自然得到虛假的回報。
蹣跚站起卻搖搖欲倒,半拉半扯才將慕浛帶到蘇慕梓身前去,見蘇慕梓了無生氣,蘇慕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與半夜前不一樣的是,這次她的哭卻明顯添了一絲不解和懼恨……
“嗬嗬,哭,哭什麼……”蘇慕梓回光返照,猛一睜眼,嚇了眾人一跳,眾叛親離如他,和當初越野一副光景。他斷掉的手臂還有血肉連在肩頭,似斷似連白骨森森其形可怖。
“哥哥……要什麼……慕浛。慕浛拿給你……”慕浛終究還是個孩子,心地純淨,說原諒也便原諒了。
順著蘇慕梓熬紅的雙目望去,那地方落著蘇慕梓不知何時丟掉的包袱,亡命天涯都要帶著的行囊。
慕浛正待去拿,曹玄擔心有詐,即刻為她代勞,才剛回到原地。隻見蘇慕梓喘著粗氣像一條夏日裏的狗,猛地竄了起來用身軀將包袱帶落下去。
“哥哥!”眾人全然後退。生怕烈性炸藥,蘇慕梓瘋了一般抱住那包袱裏唯一的東西,那東西露出一角清清楚楚不是別的,而隻是個陳舊的牌位……
蘇降雪……
曹玄眼前一黑險險摔倒,當日蘇慕梓的質問仍在耳畔:曹玄,背棄信仰的究竟是誰?!
“父親。父親,我已經一統川蜀……”蘇慕梓瀕死之際喃喃囈語,緊緊握著這份最後的希望不放手,冷不防,卻連手臂都已經脫離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