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挽上灘之舟,莫少停一棹1(1 / 3)

赫品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效忠蘇慕梓之外的第二個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當如今眾人和情勢全在逼迫他選擇新主、那人還是他最不願選擇的林阡,隱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個命係刀鋒的戰將,失去了守護蘇慕梓的目標他斷然不可能隱居,剩下的,就隻能是死。

“主公,沒人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給你。”劫獄之時赫品章在心裏信誓旦旦,可是蘇慕梓輕易就將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報給赫品章的是洶湧如潮的絕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從固執走向了消極:主公,事已至此,我不會再奢求你回頭,隻能在被你傷害之後,不背叛你地選擇死。

是的,和諶訊一樣,“即使他對蘇慕梓失望,也絕不會背叛蘇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蘇慕梓分道揚鑣,那他就選擇以死殉道。”如果說以前是可能失望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揚鑣這次是真的分道揚鑣了,選擇還是不會變,死!

走上懸崖,了無牽掛,閉起雙眼,縱身一躍!

這一生,就這樣一了百了了吧……

2∽卻聽一聲銳響仿佛利劍出鞘直衝自己後背,尚未回神感覺並非推力而是繞著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鎖定……原是繩索?緩得一緩,剛想明白,赫品章已經完全被那強力往後一拉一帶徑直摔在地上。自盡的行動在第一刻就被人無情打斷,漫天遍地狂風驟雨,他被吹濺滿身狼狽。

他刻意避開盟軍眾將挑了他們難得忽視他的好時機,結果沒想到還是有人關注著他尾隨了他,什麼人!?莫非?曹玄?他們這麼快就勸服了俞瑞傑?他帶著驚疑的目光望向那個將繩索收回的人,才發現雨幕的那頭原是孫寄嘯坐著輪椅;方才為了救他淩厲揮擲的離手之物。實是把刃薄身長的軟劍。這軟劍,是孫寄嘯剛殘疾時洪瀚抒所贈,這麼多年孫寄嘯一直隨身帶著。

赫品章與孫寄嘯曾也在戰場上遭逢,當時各為蘇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時候他就對孫寄嘯有過評判,“青雲純陽與反劍的結合無懈可擊”。而今看孫寄嘯操控軟劍也是得心應手,幾乎達到人劍合一的狀態……敬服之餘,忽而憶起,印象裏,孫寄嘯除了劍聖之外還是個非常著名的說客……

“這麼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孫寄嘯即刻發話告訴他,你從這裏跳下去,也隻能殘廢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為何要救我?”

淒風冷雨裏,赫品章不知要問他什麼好,想起他也已歸順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萬念俱灰淚流滿麵。

“犯下這般多的過錯,還未受懲,還未認罪。就能一死了之?連‘將功折罪’都沒做,就覺得心理解脫了。被人打過一頓就算救贖了?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孫寄嘯覺得這麼一對比起來,莫非簡直就是個服罪改過的典範。

“我……”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辯,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快死,甚至因為對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須去見他一麵,哪怕償還了今次劫獄的債再死……

“隨我回去。對盟軍眾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遲。”孫寄嘯完全看徹了赫品章心裏所想,因此能夠極速地說出他剛萌生的念頭,如此尖銳,豈能移不動他腳步。

因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孫寄嘯在來的路上就大著膽子,像預付信任給莫非那樣,信這個暫未歸順的赫品章是有藥可救的。而且現在孫寄嘯發現眼前人能夠被“伏罪”說動、充分證明了他有責任感和良心確實值得挽回……

於是盡可能發揮口才,騙他說,要他回去隻是伏罪而已,並不是要他去了就歸順。如此,才能快速地將他勸離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懸崖片刻都是夜長夢多、赫品章動輒又會心智失常。先將其勸離死路,再說服歸順不遲。

在這大雨瓢潑的夜晚,孫寄嘯終於有了對抗金聯盟的歸屬感,自動自覺地給林阡當了回說客。



沿途,孫寄嘯卻還是留意到,赫品章拖著沉重的泥水越來越慢。赫品章不是個不敢麵對問責的人,或許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險,而隻是害怕這一走就不能回頭了。

孫寄嘯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聰明,現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遠、而與人煙與戰火與軍馬愈發臨近,赫品章不會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權宜之計……是以孫寄嘯歎了口氣,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對他勸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軍太多,與我孫寄嘯,一樣多——

“要幫盟軍殺多少金人,要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贖得清?”赫品章默然傾聽,捏緊拳頭,孫寄嘯的話裏,儼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條死路了,不遠的將來,他會在長期救贖的過程裏,建功立業,戎馬倥傯,慢慢地潛移默化成為盟軍一員,曾經銳利的決不投降林阡的氣概,會被漸漸磨鈍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說什麼去見林阡、向盟軍將功折罪,說的是想讓我罪孽輕些,其實不過是他們同化我的時機?”赫品章淒苦至極地笑起來,其實他沿途就猜到了這一點,現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決,都分不清是解脫還是煎熬。

“即使我不這樣想,盟王也必會這麼做,有幾個人能像盟王那般堅持?”孫寄嘯道。

赫品章停下腳步,於大雨中堅決反抗:“我會讓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堅持、絕不被他們同化!我會在贖罪之後,立刻自盡!”驕傲一笑:“希望孫將軍到時切莫攔我!”

“若真那樣,我不攔你。”寄嘯自信一笑,停下輪椅,正眼看他。氣勢奪人,“不過我知道,不會有那天。”

赫品章鬥不過這長期辯論者的底氣,聲音驟然小了下去,恨恨說:“你又為何現在就告訴我?不能一直騙我騙下去?不怕我現在逃了麼?!”

“你的腳步放慢已經告訴我,我騙不了你。與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誠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若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與我從今日開始算戰友,今日起就不應再有欺瞞,當然,臨危時的善意謊言不算。”好一個孫寄嘯,說話滴水不漏的,而且話語裏全是對抗金聯盟的忠誠……

“孫將軍。設身處地,如果你的主公臨死還想殺林阡,你此刻會歸順林阡嗎?”繼續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問孫寄嘯。

寄嘯一愣,轉頭看他:“沒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萬一真的發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陰陽鎖之害產生誤判。我仍會歸順林阡、幫大哥回歸本意,隻是過程會有些曲折。可能比你還晚。”

“是嗎。”赫品章冷笑,“可我卻聽誰說過,孫寄嘯本是個寧可是錯也要陪洪瀚抒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不錯,我曾發過誓,無論主公是對是錯,直到他死都會與他同一陣線。與他同生共死則是最好,先於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卻活了下來,那是命數注定由我來延續他的,我斷斷不會自盡隨他而去,而隻可能完成那些他沒完成的事、彌補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錯誤。哪怕痛苦地為他活幾十年。”孫寄嘯苦笑一聲說真心話,忽然覺得對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別人錯了就要承擔,錯了就要麵對,豈能對自己另一個標準?事實上,我早該因為祁連山當初的過錯對抗金聯盟有歸屬感啊。

赫品章原想問啞孫寄嘯,未想得到這樣的答案,這樣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說服他,而且竟有點說服……心念一動,真是毒舌。

“你也會說你主公是受陰陽鎖之害,我的主公,卻是發自真心與林阡勢不兩立。”赫品章潸然,原來不能類比,“我無力去改變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說蘇慕梓死了就不會戰場交鋒了就不會有負於他了,是這個人連死也沒有放棄過“官軍抗金”的信仰,所以無論何時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還是背叛了蘇慕梓。

孫寄嘯搖頭,要類比那好啊我就類比給你看:“赫品章,若說我主公是受陰陽鎖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樣都是誤判。我偏不信,蘇氏的本意,就是要殺林阡,蘇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義。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隻是那橫亙了幾年的私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