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化,那已是襄陽北門戶,南宋軍兵注定背水一戰。
中原大亂何時起?碎月流江搖萬裏。陰雲變,濁風旋,旌旗蔽天,鼓角動地,烈焰摧雄關,驚夢五更寒——
完顏匡雖然隻派左翼提控完顏江山率五千騎兵攻奪光化,這五千金兵卻堪稱個個精銳,比紇石烈執中那支要強悍百倍,其中更有十個以上的超一流高手,鄧州之戰便曾大破青城弟子劍陣,今日宋軍傷病累累、不及當夜實力雄勁,金軍要麵對的,實際隻是一個程淩霄而已。況且這五千人也有勇有謀,很快便幫完顏江山作出分割包圍、分而殲之的決斷:“半數合擊那姓程的老者,一旦將之鉗製,其餘摧枯拉朽。”
因此,盡管完顏江山與洛輕衣交鋒後數日都劍傷難愈、無法親自上陣,卻都攜策於心穩操勝券:“單是垂拱而治,亦能對光化如履平地了。”
那時若從半空俯瞰,整個光化都在夜幕中半明半滅,漫天烽火與遍地鐵騎一起不停地衝著北麵城門傾灌、洗刷……作為宋軍應戰主帥的程淩霄,早先就被金軍有意識地誘引到和阻隔在了陣地前沿,難以回救——
原還隻是五十多先鋒驅奴攻城,令程淩霄不得不為了救人陷陣,到後來卻有千餘兵戈集結合陣,對他內攻、外圍,連消帶打,才令程淩霄醒悟中計身陷重圍。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場的白熱,金軍兵陣像盤繞的蛇豕,不見長度增加,隻見圈數變多,因此人數雖沒漲一個,能量卻繃緊到可怕……
這種井然有序、並不盲目的人海戰術,旨在將對象堵得水泄不通,任你有再高再強的武功也不得不悶在這鐵桶。換旁人,早就被一人一口熱氣給憋死,程淩霄卻是個能自造時空、劍境空明之人,令人驚撼地從一而終都從容不迫、忘我超塵。見隻見他袍袖中古樸鋒芒巋然以一化千,或以圓形陣勢圈攬最近的十餘人,或以七星劍陣衝斥稍遠的百餘人,實氣、虛影,縱穿橫貫在一眾金軍的頭頂,過程中他好像都無需呼吸換氣!
“聽說此人會禦劍飛行,今日一見,應是真的……”完顏江山遠觀之際,看他風神超邁,竟相信了流言。
真相卻是,魁星峁飛騎,玉皇山論劍,世人都欠了他一個“大象無形”的美名。
不過,程淩霄到底不是林阡那種打起來不顧一切毀天滅地的魔,其奇巧無窮的“禦劍術”屬於玄門正宗,不可能不計後果地對著這種緊張到隨時坍塌的陣法蠻幹……所以,即使能對這將近兩千人的大陣製衡,也無法僅憑幾回合就旋乾轉坤幫助光化全城反敗為勝。漸漸這“製衡”,更隨著宋軍的繼續南退而變作“抵擋”,天明之前他就惜從先鋒變作殿後……
“殺!”完顏江山麵色狠絕,雖然正在養傷不能動武,殺起宋軍管轄內的那些難民,倒是可以照舊身先士卒。
軍威浩蕩,卻鼎沸不過民眾崩騰如走獸,殺氣騰空,卻震撼不過家家流血如泉沸,鼓聲如雷,卻驚悚不過處處冤聲聲動地。
誰會飛簷誰愛走壁?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牆不知次,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黃塵紫氣,交錯淩亂,亂世間人命如草芥,不由己被鐵騎踐踏,眼看著男人因刀劍身首異處、家園因煙火化為灰燼,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便隻能接受被汙辱或自盡的結局……
“特別美貌的,可以留下來,呈送元帥進獻聖上。”完顏江山一早就發現鄂北出美女,戰前就稱要替完顏匡留心俘虜,此刻光化縣中、富賈宅邸內,當真有個足不出戶被拖出來的少女紅唇若櫻,眉如柳葉,眼似秋水,完顏江山麾下這一幹高手個個垂涎,卻非得強忍著欲(和諧)火令行禁止。
那少女應是個養在閨中的千金小姐,哪容得了他們等候主帥過程中輕佻的動手動腳,雖身體被縛卻剛烈之至反身就咬,碰到個脾氣暴烈的金兵惱羞成怒拔刀狠劈,一瞬間美麗的頭顱就噴濺著鮮血砸去了數尺開外,須臾,整個院落都呼天搶地,那金將既嫌吵又知犯錯,當即殘暴地發號施令:“將他們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屠殺片刻,已有雞犬不留之跡象,漫天飛血,月寒霜重,那些侵略者的臉上竟顯出輕鬆習慣甚至愉悅的笑。
眼看一府殺完又有二三府,數不勝數的紅顏將要在刀下斃命,整個光化都形同人間煉獄……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從百步開外射來仿佛有無數根箭,無一虛發地將最先要殺戮的歹人們全射了個四分五裂,不刻,那群箭術高強之人現身而至,一刻不停地朝著這裏大步行進,過程中每個人都毫不耽誤地衝金軍繼續開弓數箭連射……
眾金兵瞠目結舌望著這些不速之客由遠及近,驚得像喪失了戰鬥力一樣等待宰割,直等到近在咫尺看清楚了領頭的是誰,箭矢已穿過心胸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世人傳說,南宋的武林天驕徐轅,有一支“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的百步穿楊軍,“今日一見,應是真的……”可惜見完便閉眼一命嗚呼。
“禦風箭”出,殺氣滿溢,天光乍破,層霾驟裂,宋民們驚見這天神降世竟是個慈眉善目的青年統帥,而他身後戈甲向日、金鱗耀眼、正義凜然,不由得一個個都斂了懼怕,喜不自禁湧上前來感恩戴德。這青年統帥對民眾們帶著平易近人的溫和笑容,轉身卻嚴厲地下令處理金軍那些雜碎的屍首。在囑咐手下們安頓好民眾之後,他不作過多停留,又帶了幾個先鋒向下一個戰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