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曾經的下線多半都隨著新上級轉戰隴陝去了,好在在淮西戰場不是沒有分布,從那夜開始,林阡不得不重新啟用他們、暫且用滅魂的第三級來傳遞情報,才在宋軍的屢戰屢敗中掙得了幾許勝算。然而,此間細作仍然缺個主帥,急需這個玉兔精來繼承“轉魄”。
然則,玉兔精好像也遭遇了什麼不測,從渡淮那晚開始一樣沒了音訊,直到金軍開赴廬江,才終於提出要與林阡會麵,算來已有五天隔閡,林阡自然長了個心眼,怕他也是冒名頂替的金國死士,故技重施來了。
當是時,林阡以“落遠空”棋法,輸給了玉兔精的“滅魂”棋法,方才確信他是真的“舊滅魂、新玉兔精”,身份的確證明無誤了,然而,他人間蒸發了五天之久,會否像掩日那樣被金軍策反?甚而至於和金軍合起夥來、用八疊灘來對林阡取信?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他到底有沒有叛國、還能不能被任用,隻能靠林阡自己去判斷、去甄別。
林阡察言觀色,預設立場卻必須是信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軒轅九燁走後,我們對淮西的勘察一帆風順,期間未曾出過半點紕漏。不知何故卻被仆散揆縮小了肅清範圍,回想起來應該是廿七之前,仆散揆的目標就鎖定在了我和完顏豐梟等十個人當中,當時我們卻並不知情。”徒禪月清如是說,當時他們罕見地沒有預知危險,或是他們肩負職責太重,或就是仆散揆為人太精明。
林阡回憶起來,徒禪月清確實是陝北軍高層,滅魂出現的地方確實都有他存在,而且他還是一等一的高手,曾經和楚風流一起出現在和蒙古高手的較量裏……心念一動:“完顏豐梟?就是轉魄?”
“是,在那之前,我並不知完顏豐梟就是……所以,一直都與他互咬、以他當擋箭牌。”徒禪月清眼圈微紅。
林阡心冷了半截:“他……”此番金軍渡淮,將領名單裏沒有他。
“廿八那晚,仆散揆將我們分批叫進帳中部署,偏巧我與轉魄一行三人,得到的均是‘從下蔡渡淮’。”徒禪月清說時,林阡意識到那是轉魄的第一份情報,先行抵達了李君前的案前和自己的手上。
“從那時起,你們的一舉一動就可能已經被人監視。”林阡歎了口氣。
“但仆散揆並不是因為轉魄吹奏暗號或飛鴿傳書而將他當場抓住的。”徒禪月清搖頭,“轉魄素來行事謹慎,當晚並未露出馬腳。仆散揆最後把範圍鎖定在我三人之中,說明暴露給仆散揆的不是轉魄自己,而是‘下蔡’那份情報。”
林阡一驚:“仆散揆之所以縮小肅清範圍,是因為青鸞潛伏在李君前身邊,打探到了有關轉魄的線索。”
“未必隻是青鸞,轉魄對我說,或許還有控弦莊的王牌‘戰狼’。”徒禪月清搖頭,告訴林阡,“青鸞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邊在那般短的時間內潛伏到小秦淮,一邊還有閑暇破解和反用我們的暗號。”
“你說得對。”林阡點頭,“金國已然舉國南征,身在臨安朝堂的戰狼不可能還蟄伏。”其實楚州之戰那晚、畢再遇被調遣出盱眙的時機有沒有被人拿捏,林阡心裏都一直保留疑問。
“不錯,主公,一定有戰狼的存在。我之所以小看青鸞,是因為他並非一個完美的細作,我這兩日在仆散揆身邊跟蹤觀察,青鸞與仆散揆近距接觸過一次,他雖然十分謹慎、戴著鬥篷連仆散揆都不讓見、沉默以水蘸手寫在桌角,但他下樓時不慎失足,情急之時是以左手撐地。”
“你是說,他生來左撇子,後天練了右手。”林阡一怔,這是個不小的破綻,雖然青鸞看似行事完美,可是天賦卻注定不適合當細作。那完美,怕是花了後天的不少努力,奈何強扭的瓜不甜。
“青鸞和戰狼對我軍前後夾擊,仆散揆索性就用下蔡虛張聲勢,與此同時他對我三人設了鴻門宴,安內和攘外,竟同時進行。”徒禪月清說,“我三人前往他營帳時,因為有下線說正往八疊灘調遣,轉魄他忽然意識到了凶險,他在去的路上便對我啟釁,所有的話都說在了刀法裏……”
“他說了什麼?”林阡可以想象到當時完顏豐梟的晴天霹靂和急中生智、凜然赴死,亦可以代入當時徒禪月清的始料未及、心驚膽戰、百感交集——從突然被挑戰的驚疑,到忽然知道上線就在眼前的驚喜,到上線說我們兩個必須有一個死、情報必須立刻傳出去的驚痛,那一整套刀法的騰挪輾轉,第三個人一定想不到表麵的決一死戰,其實是戰友在交托和傳承……
“他說,他是轉魄,他說,八疊灘的情報務必傳出去,他說,轉魄一脈恐怕已經暴露,今夜開始不得不全麵蟄伏,所以我要用滅魂的暗號來確保自身安全,他說,仗打勝了,我與主公見麵,再用新的暗號將他們複用,他還說,他代職落遠空的這些日子,所幸不負主公所托,海上升明月不曾有過斷裂的情報網……”轉魄他說的一切,都是幫滅魂用來取信林阡的,所以,他從決定到行動隻用了一瞬,“他讓我殺了他,隻有死在我的刀下,才能消除我的嫌疑……”
“仆散揆秘密殺了完顏豐梟……”林阡麵露一絲哀痛,“為何不利用那第三個人?”
“事發突然,沿途遍布金軍耳目,那時他和我已然啟釁,再沒有別的辦法。”徒禪月清苦歎一聲,“主公,轉魄殉國之後,我便立即對盟軍發出‘八疊灘’的暗號,怕主公和李幫主為對立的情報矛盾,便又發出‘上線暴露’,奈何,還是沒能取信李幫主、還是沒能製止仆散揆渡淮……”
“那是因為仆散揆滴水不漏,他為了防止轉魄有下線知道八疊渡、冒死通知我軍,所以當晚就開始冒充轉魄,強調‘下線存在叛國者’。”林阡道。
“原來如此。”徒禪月清黯然,“仆散揆為了萬無一失,連完顏豐梟的近身將領都隱瞞或封口,並且將我和第三人一起關了兩日,後來才行動自由,後三日,我出於謹慎繼續蟄伏,直到確定沒人監視,今晚又靠得近了,才敢主動聯絡主公。”
林阡點頭,這兩日徒禪月清之所以能在仆散揆身邊跟蹤觀察青鸞,一則是因為他殺了轉魄有功,二則歸因於他自己謹慎細致的作風,這兩點一起幫他在仆散揆那裏取得了最高程度的信任。
而今,他要在林阡這裏同樣取得最高程度的信任,如此,方能“為戰友報仇和完成他沒完成的一切。”
幸運的是,被戰友以命相托的他,得到了主公第一時間的信任:“轉魄,從今日起你便是新的轉魄,回去以最新暗號啟用你這一脈,我軍能否守住身後的和州,都看你們的了。”不幸中的萬幸,轉魄的暴露和犧牲,與掩日、驚鯢、落遠空都沒有因果關係,隻是一個獨立事件。徒禪月清終於如林阡所願,用五天時間衝破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