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出來了。
積雪快要融化的時候,呈現的是一種類似於冰的透明的白色。映射著天上明媚的陽光,更顯得耀眼晶瑩。
看起來不足兩日,就能回到酈國的宮中了。
那時候地上的冰雪想來已經融化殆盡,陽光照耀的世界,又是一片春意萌生。
而這一場忽來忽散的雪,也正如同我和紀雲琅出宮的這一段忽始忽終的路,永遠不可再複。
我想我不會忘記,酈國城北的集市。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繁華的集市。我看到了集市上熙熙嚷嚷的人群,看到了人們臉上各個不同的表情,雖然我依舊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想著什麼。
我想我不會忘記,酈國都城夜市上那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還有那餛飩攤的老板娘所講的關於西施與吳王的故事。那以後我總是回想,吳王既然知道西施是越王所獻,難道內心對西施就真的沒有過一絲提防?是不是就像我與紀雲琅同走的這一段路,我明明知道紀雲琅的真實心意,卻依舊走得欣然。
若然如此,那不過是因為,吳王真的愛上了西施,就如同我真的愛上了紀雲琅。
所以,才有許多明知不堪的用意,可以被容忍。
我想我不會忘記,在酈國邊境縱馬馳騁的那一刻。就因為我說,我想騎著白隼在草原上飛翔,所以紀雲琅在冬末飛雪的日子裏,為我造出了一片草原,為我找到了一匹奔行如飛的白馬。
不管是為了我的記憶,還是為了所謂的誅心血淚,我那一刻的感動都是真實的,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重視我的一句話,這樣縱容著我。
而至於酈國士兵叛變,我中了一箭這樣奇險的經曆,我更是永遠都無法忘卻。不是因為我差一點失去了生命,而是因為紀雲琅那一刻,曾那樣緊張而專注地看著我。
不管他擔心我是為了什麼,可是我清楚知道,他是在擔心我。哪怕隻是擔心我就此死去了,取不到什麼誅心血淚了,可他,還是擔心我了。
不管紀雲琅是出於何種理由帶著我出宮走了這一路,這一段的經曆,都將是我永生難忘的。
最重要的是,我終於發現,紀雲琅和我的心靈,是有某種聯係而相通的。
這一點,我不會對紀雲琅說。我等著他,愛上我之後,自己去發現。若然永沒有那一日,那不是因為紀雲琅不夠敏銳,隻是因為,他不愛我。
車馬隊伍行到了酈國的皇宮外麵停下。
聽著正宮門轟轟打開的聲音,我掀開車窗的軟簾問紀雲琅道:“回去之後,怎麼辦?”
紀雲琅從馬上俯視我一眼,說道:“你這兩天恢複的不錯,回去之後接著休養。”
是的,我恢複得的確很快。中箭中毒受涼之後也沒有發燒什麼的。隻在剛受傷的那天下午與紀雲琅同乘馬車,當天傍晚到了驛館,便找了當地的女醫給我換了藥,之後更是迅速好轉起來,便不再讓紀雲琅與我一起乘坐馬車了。
路上我向紀雲琅說,你看,一來我體魄康健,二來那靺鞨人的靈藥十分管用,所以三兩天就好了。
紀雲琅不願意承認我體魄健壯,更不願意承認靺鞨人的傷藥靈驗,可是傷口深是他自己親眼看見的,毒性烈也是有人驗證過的,紀雲琅斟酌了半天,居然十分認真又自傲地說道:“還不是我搶救及時,又照顧得好。”
我本來是想據理力爭的,但是一抬眼看到紀雲琅疲倦的臉色和略顯瘦削的麵孔,改口說道:“是,多謝你了。”
紀雲琅卻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話,對著一臉真誠道謝的我看了看,忽然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說道:“不……不客氣。這個……你為我擋箭受了傷,我還沒有……感謝你。”
這一下輪到我不能接受了。
紀雲琅居然會這樣說話,實在是太客氣了,跟酈國宮中的那些謙虛的宮女比較,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看著紀雲琅,紀雲琅看著我,兩人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紀雲琅,這樣說話一點兒也不像你。”
紀雲琅也笑道:“是你先這樣客氣的,真是一點也不像你。”
我不是我了,你也就不是你了。我心中這樣想,覺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