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良看了我片刻,似乎是在猶豫是否要回答我,終於他開口道:“機巧計謀你根本不懂,兵法韜略沒有用武之地,而殺人傷人的本事你不願用,你在這裏,以後的日子除了驚慌恐懼,便是傷心失望了。”
驟然聽到,我幾乎忍不住要脫口而出“不是的”,但不過片刻的時光,否認的衝動被抑製,心中竟是一種難言的感覺,喜悅,害怕,委屈,悲傷,一齊湧上心來。
內心深處,我似乎已經漸漸承認,雲良的話都是真的,這讓我又是歡喜又是害怕。
“可是……”我猶豫道:“你說的什麼機巧計謀……軍中本就沒有的啊。”
一陣風吹了過來,火堆忽明忽暗,我一下子便看不清楚雲良臉上的神情了。
這一次雲良沒有回答我的話,隻是說道:“總之,這裏的生活,你也厭倦了。”
這一次,我沒有再提出任何疑問,我知道,從我第一次看見被殺死的人始,從我第一次臨陣逃脫開始,我對這樣的生活,便已經厭倦了。
深秋的夜風很涼很涼,可是我從小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又穿著新的披風,竟絲毫不覺得冷,阿姆的這件披風做得極是精巧,後背帶著帽子,帽簷上還鑲了一圈白色的皮毛。雲良還是堅持將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給我披上。
這樣的舉動,我似乎隻見過爹這樣對娘。
我對雲良的眼神不大了然,但對他的舉動,卻分明是感動。
心中也是暖暖的,在阿姆那裏不可抑製地痛哭的心情早就不知道消散到了哪裏,這樣的暖意,讓人忘記寒冷忘記疲倦。
就這樣,我們坐了許久。
雲良說,那筆生意,他不做了。
我說,那你就沒有辦法跟你父親交代了。
雲良說,不用交代了。我,不回去了。
我說,那你不是很想家嗎?
雲良說,我以為我是想家,其實我隻是想我的母親了。其實隻要心中舒齊安適,人在哪裏,哪裏便是家了。
我的心中豁然一亮。
隻要心中舒齊安適,人在哪裏,哪裏便是家了。
就比如此刻,雖然是坐在狂野,夜風冰冷,我心中卻是一片平安喜樂。
我看到雲良溫和如同月光的眼中含著隱隱的擔憂,問道:“那麼你呢?你不開心嗎?”
雲良微笑:“我還在等你回答我。”
我怔了一怔,隨即也是微微一笑,想要開口卻不知怎麼忽然臉頰發熱,我不敢看雲良的眼睛,隻是點了點頭。
雲良朗聲一笑,隨即垂首凝視著我:“你若如此,我還有什麼可鬱結於心的呢。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
月影漸移,轉眼已經是月至中天了。
雲良催我回營休息,說道這兩日準備好了便來接我。
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但忽然就要離開,卻還是有些不舍。隻是看到雲良眼中迫切的神氣,我略略猶豫,便點頭答應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他的笑容,可以這樣讓我感到歡喜。
雙馬並騎而行,如水的月光灑在淹沒馬蹄的荒草之上,將這些荒草也染上了如同冰霜一樣的銀色,就好像,我們是一起行走在茫茫雪地上一樣。
雲良披風的衣襟被風灌滿,如同肋下生了雙翼,我想,我和雲良的衣襟都這般翩躚,從遠處看來,一定像是一對蝴蝶。
我忍不住又輕輕地哼起來了阿姆的那首曲子來,可是這一次,曲調似乎已經全然不同了。
之前我不懂得什麼叫做成雙,可是這一刻,我卻忽然明白了。
後來我再想起這時的情景,總是忍不住去想,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竟一次也沒有想到,我一直以男孩子的裝束出現著,始終這般出現在雲良麵前,那麼他看我的神色,對我說話的語氣,還有那類似於承諾的話語,卻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今天說話,雲良一次也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我當時覺得有些奇怪隨即便忘卻,我也沒有想過,這是為了什麼。
回到軍營,稍加打聽,便知道三皇子還在爹爹的營帳裏議事,吳玗將軍當然也在。而這一次,爹爹的確也不曾事先通知過我有事相商,也不曾在議事之前找過我,所以我倒並不擔心自己是不是犯了錯。
而對於沒有參與這一場退兵前最重要的議事之會,我也絲毫沒有覺得遺憾。
我想,這些事情,真的是不適合我。
我交待了三皇子的親兵,一旦三皇子出來,立刻便來告訴我,就說我又要緊的事情跟他說。
親兵忙答應了。
我又叮嚀三皇子的親兵,這件事,可隻能讓三皇子一個人知道,不能讓別的誰聽到了。
這是我最輾轉難安卻又睡得最香甜的一覺,短短的兩個時辰,我數次從夢中醒來,數次輾轉反側,卻又跟著甜甜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