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該添燈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沙彌從佛堂蒙灰的幡布下鑽出,睡眼惺忪,走動間掀起一陣浮塵,在午後的光線裏格外紛擾。
她熟稔地拿起油壺,給正殿裏的長明燈添油。
老方丈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複又閉眼,手上不停撥著佛珠。
她毫無察覺。
沙彌看上去約摸十二三歲,背影看上去又瘦又,還不及供台高。
可她動作麻利,三下兩下就添完了殿裏所有的燈,安靜又利落,蠟黃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添完燈,蘇棠正準備悄悄退下。
“了凡——”
方丈忽然睜眼,將人喊住,手上佛珠一頓,道:“寺裏……已經沒餘糧了,你明個山下去化緣吧。”
聞言,蘇棠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寡淡的眉間緊緊地皺起,這個消息對她來無異於晴霹靂。
這亂世間,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出門,無異於被判了死刑。
尤其,是她——一個不知來曆和不知去路的姑娘。
她自從醒來之後,腦海裏隻有自己的名字,至於其他的信息,她哪怕想破了頭卻依舊一無所獲。
心底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活下。
可在當下,想要活下去,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晉國末年,風雨飄搖時,家偏信宦官,導致民不聊生,山河無處安忠骨。
境外,匈奴虎視眈眈著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江南。
國內,奸臣當道,隻顧個人私欲,不顧百姓死活,加之朝廷不作為,重稅繁苛之下,被壓迫的隻有平頭老百姓。
在這個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蘇棠初來乍到時,還沒來得及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誰,眼見就要在路邊被活活餓死。
當下,除了那躲在佛祖金身下的光頭和尚不用交稅之外,剩下的老百姓想養活自己的這一張嘴都非常困難,更何況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女?
為了活下去,她隻能剃發為僧。
因為年幼,加上長期營養不良,蘇棠風餐露宿了好幾個星夜,不知道走了多遠,才找到這座藏在深山裏的寺廟。
蘇棠很聰明,避開了那些大廟不入。
她知道,樹大招風,廟大自然也招人。
像她這樣的豆芽,估計還沒到廟門口,就會被身強體壯的和尚給趕走,索性避開大廟,去找藏在山裏的廟。
廟,卻有她的容身之所。
福安廟不大,加之藏得深了,香火向來不旺,隻是這附近就隻有這家廟,且寺廟僧人可免於苛稅,倒也尚能在這亂世間夾縫中生存。
蘇棠敲開了福安寺的大門,老方丈打開門看著門口還沒有他胸口高的娃娃,愣在了原地。
“方丈,求您收我為徒!”
著,毫不猶豫地跪下,匍匐在地。
一雙膝蓋砸在石子路上,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悶響。
老方丈活了不少歲數了,今兒這個還真是破荒的頭一個。
看著眼前一頭亂發的孩,沉默了。
蘇棠在來的路上,已經找了鋒利的石片,將自個將一頭枯黃的發削得狗咬似的,長長短短的,參差不齊。
老方丈原不想答應,這廟和尚多,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哪裏還有餘糧養眼前這個不點?
可在她無聲的仰望中,老方丈閉眼念了聲佛語,最終還是同意她入門。
隻因瘦得脫形的臉上,有著一雙燦若星辰的眼。
這是一雙不可多得的妙目。
老方丈歎了口氣,他既然心已動,這便是他與她命中注定的緣分。
時之,命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是緣是劫且不論,他倆既有緣,順運而為罷。
老方丈動了惻隱,將她留了下來。
蘇棠狂喜,忙疊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