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同一道火紅的金邊,鍍在密林外緣。
昏暗的林子裏,少年快速奔跑的腳步聲,驚飛了藏於樹梢間的烏鴉。
頃刻間,烏鴉哇哇的叫聲,在林子上空布下一層不透風的聲網。
死亡,致命的死亡,黑色的死亡!
少年發烏的嘴唇張大,幹渴從嘴裏一直延伸到五髒六腑。
他想要喝水,極度想要喝水。
身體就跟火燒一樣,他忘記了後背的疼痛,忘記了腿部的酸痛,忘記了身體上種種的生理機能。
他隻記得跑,快速的跑,唯有不停的跑才能讓他從這死亡的陰影下逃命。
他眼裏隻望見黑色樹幹之外的那片蘆葦蕩,白茫茫的蘆花在火紅的夕陽下漫飛絮。
白茫茫的蘆花,就同家鄉冬下的鵝毛大雪一樣。
他想起那一排被白雪覆蓋的橋墩,就像一座座高高聳立的雪山。還有被行人踩踏消融的雪水,把青色的石板浸的濕漉漉的。還有橋下的潺潺流水,烏青的船,悠悠蕩蕩的在清澈的水麵輕輕滑過。
他還記起家門口那棵李子樹,每年花開時也跟下雪一樣。風一吹,潔白的花瓣漫飛舞。
她站在樹下,烏青的頭發沾上了花瓣,比圓潤潔白的珍珠還要好看。
他應該送她一柄珍珠玉簪,就像都城裏那些姑娘戴的那種,白白圓圓堆成一朵漂亮的花。她戴上一定比花還好看,比那些姑娘也要好看。
他幹枯的嘴唇已經碰觸到了白色的蘆花,輕柔柔的,同三月份的暖風撫過臉頰。更像是情人柔軟無骨的手,拂走了旅人的疲憊、寒冷、恐懼和不安。
但是,死亡依舊在身後,如影隨行!
蹲在樹梢上的人,輕輕撥開覆蓋在樹枝上層層密集的葉子。
獵鷹一樣敏銳的眼睛穿過交叉的黑色樹梢,同利箭一樣直直的戳在那個逃命的少年身上。
少年後背上的斷箭耀眼醒目,跟卡在他喉嚨裏的魚刺一樣。
他舉起手裏的弓弩,程亮鋒利的箭頭直指著目標。
受傷的少年跑的很快,一瞬間就鑽進了那片白茫茫的蘆葦叢中。
白色的蘆花,飛的滿都是,同家鄉那個肮髒惡臭的鴨場一樣,細的絨毛一年四季,一到晚,時時刻刻。
都在空、屋頂、樹梢,還有院子裏、屋子裏,甚至在他衣服上、頭發裏、以及嘴裏、鼻子裏。
到處都是黏人的鴨毛,和熏臭的鴨屎。
他討厭鴨屎,討厭鴨毛,討厭那個鴨場,甚至討厭所有和鴨子類似的東西。包括被少年動作驚飛的那片蘆花。
討厭的東西就得立刻從自己眼前抹去,不然會汙了自己眼睛。
已經快暗下來了,深藍的雲已經交織進了紅色的晚霞之內。
頭頂上的烏鴉依舊在聒噪的叫嚷著,吵的他耳根不得清淨。
驚擾這群烏鴉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少年呢?
他是刺刃的徒弟,而刺刃又是江湖頂尖的刺客。頂尖的師傅有頂尖的手藝,頂尖的手藝隻傳給頂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