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壞的選擇(二)(1 / 2)

我趁老趙還沒有完全關門之際,當著他的麵把蜜橙甩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我滿意地聽到“咣當”的聲響,然後坐上車,發動汽車,揚長而去。

錦雲路的傍晚,分外熟悉,兒時,我總是拖著慢之又慢的腳步,摸著路兩邊的石沙圍牆,看著夕陽在天空中慢慢地消失,天色已暗,我的身影被吞沒在這偌大的世界裏。我若無其事的表情在車駛出錦雲路後,突然似乎被抽去了麵具,恢複了脆弱的本來麵貌。在繁榮無比的中央大道,我又一次感覺被遺棄。熱鬧的,喧囂的,閃亮的,都與我無關。

那個初春的午後,我突然在教室裏坐立不安,我跟老師說,我要回家拿書本。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拿什麼,我就這麼一路小跑回家,在巷子的入口處就站住了。我看到不遠處的家門口站了很多的人,他們在說什麼我聽不見,隻覺得我曾經熟悉的家猶如一口黑洞在吞噬著我。我不敢過去,又被深深吸引,地上的石塊路泛出黃色的光芒,晃了眼睛,其實它不刺眼,但是我卻覺得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像個盲人一樣站在人群裏,直到一個女人發現了我。她的聲音很響,是那種刺耳的,無法忍受的尖叫:“天啊。這個孩子怎麼回來了?”所有人都看向我,我無法定焦,木木的樣子。他們好像都流淚了,我總是能聽見他們在重複一句話:“這個可憐的孩子啊。”

有人摟了我一下,她摟著我靠近那一動不動的身軀,我退縮了。她沒有責怪我,又重複了一句“可憐的孩子啊。”那具看起來依然柔軟的身軀,修長,手安靜地放在身體的兩側。頭發還是黑黑的,但是裏麵夾雜著幾絲隱藏的白發,隻有我看得見,知道它躲在哪兒。眼睛閉著,皮膚黯淡無光。我看出了她嘴角遺留的白沫,我不怪那個幫她清潔過的人,那層白沫那麼淡,白白的,都跟她的白皮膚顏色那麼接近,看不出來也是難免的。幫她清潔過的那個人,怎麼可能這麼細致。她是一具屍體了,再美也是讓人心悸的。我意識到她已經死了,我沒有電視劇裏抱著屍體搖晃的痛哭。因為死亡是一種很原始的畏懼,我想摸摸她,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她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她有一種莫名的危險,那種不再存在的危險,我害怕那個未知的她。我低聲喊了句:“媽媽。”

旁邊的阿姨又落淚了,她的聲音哽咽著,又一次摟住我:“可憐的孩子,你媽媽已經不在了。”我想問,但是我不知道問什麼,隻是知道眼淚流到了嘴巴上,封住了我的語言。我終於開始抽泣了,全身微微顫抖,我覺得我的皮膚都開始疼痛,那種刺痛、銳利的疼痛。全部人都安靜了,聽我哭,10歲的女孩,在這個滿是人的屋子裏,猶如在一片荒野,一個人哭。

她是吃了大量安眠藥自殺的,她每個月都會去一次鎮上藥店,這麼多年,她一直在積攢著安眠藥。她不是今天才想到死,是今天才有了讓自己死的的足夠藥劑。她的心裏為什麼從來就沒有我?她明明說她愛我,我是她的世界裏的唯一。我從來都不擔心她有一天會不要我。她的愛,哪怕陰晴不定,在我看來是篤定而悠長無限的。她早上跟我說:“若水,你以後都要好好的。”此刻,我應該感謝安眠藥嗎?起碼它沒有足夠強大,沒有一顆致命,讓我的媽媽多了很多陪我的時光。我被帶去了住在春芳嬸的家裏,她家隻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姐姐魯小梅比我大6歲,弟弟魯大明比我大3歲,他們倆對我一直很

好,從小護著我。我跟小梅姐姐睡在一屋,大明就坐在地上,默默地看著我。我一整天沒有說話,大明就去給我釣魚,然後讓春芳嬸嬸做一盤糖醋魚。可是,我一口沒有吃。

我在中央大道中繼續行駛,突然那麼懷念那盆糖醋魚。我在今天突然後悔自己沒有吃一口那盤糖醋魚,因為我要活著,我需要愛,哪怕我的世界千瘡百孔。我把車停在路邊,開始用手機找附近有沒有糖醋魚。店看起來還不錯,在中央大道的店鋪,哪怕處在角落一點,也是精致的。我點了一盤糖醋魚,一盤青菜,和一碗海鮮湯。菜還沒有上,有人落座了。我抬頭想阻止,一看到那張臉,就什麼都不想說,把臉轉到了一邊,看街景。

“姑姑晚上的廚子是頂級飯店請過來的。”趙宗輝說:“你卻一個人跑到這裏吃東西。”

我轉頭看他,沒有說話,一副關你屁事的表情。他已經習慣了我人後對他的冷漠,根本不為所動,繼續說:“我也跟姑姑生氣了,她居然想把你嫁給同性戀。”我吸了一口氣,心裏想,難道這等好事,你會不知道,但是我根本不願跟他有任何交流,繼續沉默。

“怪不得我媽媽下午要去姑姑家不讓我陪。我就納悶,所以非要跟著。”趙宗輝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我打斷他,不想再提剛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