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白天行程太累, 或許是她睡前吃下的高反藥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因為床頭櫃上的兔子香薰加濕器持續彌漫水霧, 營造了美夢的氣氛。

這一晚,鍾亦心睡得十分香甜,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醒來,她感覺神清氣爽,鼻子也舒服了很多,洗漱完, 到酒店大堂集合時,她把加濕器還給了前台小妹。

前台昨天值夜班,今早哈欠連天, 明顯沒了昨天的活力,簡瑤正巧下來, 看到鍾亦心在和前台說話,也看到了那隻加濕器, 她走過去好奇地問:“怎麼你們酒店還提供加濕器嗎?”

“不提供的,這是昨晚上你們團一個客人問我借的, 讓我送去206……”

簡瑤麵露驚異,她睜大眼睛看著鍾亦心, “是誰呀,昨天給你送那麼一大袋東西,我問你你都不告訴我。”

鍾亦心敷衍地笑了笑,並不打算回答,不巧的是那位始作俑者正在下樓梯, 他在經過她們身邊時,眼神都沒朝這裏停留一秒。

鍾亦心倒是留意了他的臉色,嗯,看起來休息得也挺好。

“是男的嗎?長什麼樣啊?”簡瑤轉向前台。

誰知那位前台小妹模樣樸素,心思卻很機敏,她說:“這是客人的隱私,我們不可以透露的。”

鍾亦心對前台小妹微笑一下,轉身朝門外走,司機已打點完畢,人齊後便朝著下一個目的地出發。

今天他們要去的是珠峰大本營,海拔高達五千三,在去往大本營的途中海拔逐漸上升,車裏有幾個高反症狀強烈的,已經把氧氣瓶拿出來吸氧了。

鍾亦心除了頭腦昏沉,並無太大的反應,她還是和昨天一樣,從上車睡到下車。

坐在陳囂身邊的一位大叔打趣她,“就是這樣的身體最適合來這邊旅遊,上車睡覺,下車拍照,上車又接著睡,不像我,頭疼得睡都睡不著!”

車上人大都跟著附和,隻有後排的何美佳麵露不屑,冷聲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鍾亦心並不理會她,她笑吟吟對那位大叔說:“在海拔高的地方要喝葡萄糖呀,防高反很管用的。”

“是嗎,喝的啥牌子的?”

鍾亦心想了想,說:“CX牌。”

“CX牌?這是啥牌?沒聽過啊!”

鍾亦心煞有介事地說:“CX牌本來是個很大的品牌,可因為這個品牌不打廣告不做公關,老板又很凶,一開口說話就得罪人,別人都怕他,後來這個牌子就倒閉了。”

陳囂原本閉著眼睛休息,聽到她這話,回過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鍾亦心今天的打扮很亮眼,一件薑黃刺繡上衣將她的膚色襯得愈發白皙,比起昨天,她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嘴唇也更紅潤,她的小模樣格外正經,說得跟真的一樣。

大叔感慨:“是嗎,那挺可惜的。”

鍾亦心跟著點點頭,“超可惜的!”

說完,她對陳囂露出一個明晃晃的笑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似乎幼稚了點,她也不好意思再笑,便麵朝窗外假裝看風景。

一行人到達大本營的時候已近傍晚,這邊日落時間較平原地區晚一些,六點的時候,天還明亮著,天上的雲朵奇幻又美麗,鑲著彩色的金邊,像是彩虹滲進了雲層裏,鍾亦心抬手拍下一張照片,隨後跟著大部隊朝今晚的住宿地走去。

攻略上說,大本營住宿條件普通,請遊客做好心理準備,等見到實物,鍾亦心發覺自己的心理準備做得還不夠足。

他們一行十餘人今晚要擠在一個大帳篷裏,睡的是大通鋪,男人一邊,女人一邊,擠得密不透風。

床鋪是硬的,被子沉甸甸,帶著莫名的沉悶氣味。

至於晚餐,則是每人一碗泡麵,這也罷了,因為此處海拔太高,達不到沸點,泡麵吃起來是夾生的,鍾亦心邊吃邊在心中默念:這是一碗豪華版蔥油拌麵,這是一碗有靈魂的雜醬麵,這是一碗濃香四溢的麻辣雞絲涼麵……

最終,洗腦大法也隻讓她勉強吃下半碗,她放下碗,不由得看向陳囂那邊,他倒是不挑,一碗麵似乎都見了底。

鍾亦心隻吃半碗,完全是因為有恃無恐,她心想,她現在是有巧克力的人了,待會兒肚子餓了,她還能拿巧克力墊肚子。

陳囂也真是,老老實實吃那麼多夾生麵做什麼,她這麼不愛吃甜食的人,都分得出巧克力與夾生麵之間的高下,沒理由陳囂自己不知道啊。

她和陳囂隔了三個人的距離,昏薄燈光下,隻望得一個側臉,英俊之餘卻不流於俗,引人目光駐足,他自己卻好像無知無覺。

她突然沒來由地想,他該不會昨晚把所有巧克力都給她了吧?

這個想法在她心裏蕩起一絲漣漪,她卻不願細想,再想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巧克力還給他。

巧克力可不能還,說什麼都不能。

可他要是待會兒肚子餓了,來找自己要什麼辦?鍾亦心皺著眉小氣吧啦地想,那就給一塊吧,多了不行,就一塊。

到了晚間,氣溫急劇下降,還好鍾亦心提前租了件保暖的軍大衣,她將大衣披在身上,背上小背包,和幾個女生一塊兒出去寄明信片。

一出帳篷,便是凜冽到刺骨的寒風,她們都驚呼一聲好冷,可還來不及縮回帳篷裏,又被漫天繁星吸引,那是在城市裏絕對看不到的星光,什麼叫“手可摘星辰”,鍾亦心到這一刻方才明白。

有一年她曾經和幾個酷愛攝影的朋友一同去薩利色爾卡看極光,她怕冷,便待在玻璃穹頂小屋裏裏看星星,那酒店住得太舒服,她叫了客房服務,美酒配美食,不知不覺竟睡著了,因此錯過極光。

那時的星光不比這裏差,可這裏有可望不可及的珠穆朗瑪峰,有一路長途跋涉的辛苦,有能把人吹到耳膜生疼的冷風,有吃了讓人消化不良的泡麵……這裏的星星,來之不易,顯得彌足珍貴。

哦對,還有一個陳囂,一個從不講好聽話,卻會給她準備葡萄糖、巧克力,還有大禮包的陳囂。

想想似乎也不錯。

珠峰大本營擁有世界上海拔最高,大約也是環境最簡陋的郵局,同樣是由一間帳篷搭起來的,櫃台內隻有一位服務人員,負責賣明信片,以及蓋郵戳。

真是一個浪漫又孤獨的職業。

鍾亦心一口氣買了八張,分別寄給楊曉薇、趙錦橙、嚴冬,老師許昌彥和她師兄梁霽辰,還有那位跟她單方麵宣布絕交的弟弟,最後,她沒忘了給陳囂,還有她自己寄一張。

同一個地址,久溪別苑。

在給陳囂的那張明信片上,她想了許久,最後,她抖著快凍僵的手,提筆寫上:平安夜,雜醬麵,洞庭街。”

寫完,她還捏著明信片看了又看,字嘛是稍稍抖了一點,不如平時好看,但還算工整,重要的是這九個字,跟對暗號似的,她覺得自己機智得不行,她仿佛找回了以前和小夥伴玩捉迷藏的快樂。

將所有明信片交給工作人員後,鍾亦心裹緊身上的軍大衣,和周娜娜一起加快腳步回到帳篷。

掀開帳篷的那一刻,她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鋪位上。

何美佳坐在上麵,正在和旁邊的簡瑤說些什麼,見她走過來,也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坐便坐了,可何美佳把包也扔在鍾亦心的鋪位上,牢牢占據她的位子。

“這是你的包嗎?可以挪一下嗎?”

鍾亦心的語氣很客氣了,但何美佳不知怎麼被冒犯到,突然板起臉,極不友好地瞪了她一眼,說:“我就坐一下!這裏寫了你的名字嗎?”

說完,她起身欲走。

前幾次何美佳的冷言冷語,都是在她背後,鍾亦心不願理她,但這次不同,被人懟到臉上,誰都會生氣。

何況,她又不是來這裏受氣的。

鍾亦心冷冰冰地看著她說:“沒寫我的名字,難道寫了你的名字嗎,你衝誰大呼小叫呢,我認識你嗎?”

這兩日相處下來,團裏的人大多都摸清了何美佳的脾氣,她說話行為非常大膽,流裏流氣的,大家都不喜歡她,但出來旅遊,並不願惹是生非,即便對她頗有微詞,也隻在何美佳背後吐槽。

反觀鍾亦心,她容貌清麗,講話輕言細語,對誰都客氣禮貌,卻不想她此刻發起脾氣竟格外淩厲,並不像能給人隨意欺負的。

何美佳愣了一下,還要再吵,卻被旁人拉住,勸著她回了自己的鋪位。

周娜娜拉著鍾亦心坐下,勸她不要生氣,那個相貌斯文的大學生楊嘉齊也跟著湊過來,他麵露羞赧,遞給鍾亦心一支葡萄糖,“這個……你要喝嗎?”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都不敢看著她,那支藍色小瓶在鍾亦心麵前晃著的時候,她不知為何突然就看向陳囂那邊。

巧的是,他也在看她,那眼神帶著譏誚,鍾亦心一陣心虛,好像做壞事被人當場捉到,再一看,他又沒看她了,仿佛剛剛隻是她自己眼花看錯了。

鍾亦心沒有伸手去接,她知道這是楊嘉齊一番好意,卻看出這個男孩的敏感心思,他可是敏感羞怯到寧願挨餓,都不好意思告訴陌生人自己不會用筷子,要是直接拒絕,恐怕他以後再難主動對異性示好。

正在猶豫之際,周娜娜反應過來,她一把接過那支葡萄糖,大大咧咧地對他一笑,“正好我高反犯了,謝謝了啊小楊同學!”

一舉化解尷尬,又不會傷人,鍾亦心不禁對她露出感激的一笑。

周娜娜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小子喜歡你,你也看出來了吧?沒事兒,他膽子小,沒惡意,你要是不喜歡,不用管他就是了,反正這趟玩完了大家就揮手拜拜,還有那個何美佳,你別放心上,出來玩,開心最重要。”

鍾亦心點點頭。

夜間天冷,沒什麼娛樂,有幾個在外麵拍星空的也都被凍回來了,大家一身疲憊,早早便拉燈躺下睡覺,卻沒幾人真正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