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她從榻上爬起來,走到自己的箱籠麵前,在裏麵翻了翻,挑挑撿撿好大一會兒,捧著個方錦包著的包袱爬回榻上,搖了搖被子裏的紅雨,她仍在惱,翻了個身子,便不動了。綺羅掀開被子,對著她耳朵說話:“上次你不是說我那一套琉璃綠翡翠首飾好看嗎?快些起來,我都給你找出來了。”
紅雨霎時間睜開了眼睛,屋裏光線晦暗,她隻覺得眼前豁然一亮,滿目綠油油的珠光,水頭十足,碧沉沉如一潭靜水,一串渾圓均稱的綠翡翠耳墜掛在她的指尖上,正是那年她出宮時掛的那一串,淡淡的珠輝映得她手指白如削蔥。綺羅攤開那個包袱,裏頭還置了貴重的珠玉,件件都精致至極,綺羅揀出那套綠翡翠的首飾,一雙耳墜、一對綠羽孔雀鎏金步搖、一枚扳指,還有一條銀爪鈴花項圈;又將包袱裏剩下的幾顆東珠包好,一同交給紅雨,道:“這回回來我未帶多少東西,你喜歡那套翡翠,就留給你。隻不過你得答應我,在宮裏時你不能用它們,這些東西宮裏都少見,若叫別人看見,難免會生禍端。等過幾年你到年紀放出宮了,隨便挖一顆不起眼的珠子或當或賣,都能置下份不菲的家業。到時日子怎麼痛快你便怎麼過。這幾顆珠子,算不得什麼頂好的東西,可也值幾個錢,你就幫我交給夕月。順便告知她一聲,雖然這些珠子不比你的翡翠名貴,但那日她穿去的那身鶴氅極是嶄新,又費了家裏人不少功夫才得來,頗值些東西。夕月這人心眼子不大,若是一時不疏,沒準她會悄悄記恨我厚此薄彼,待你不同些。”
紅雨隻得叫了一聲:“綺羅。”綺羅將東西收好,壓在她的枕頭下麵,道:“我也不能再為你做什麼,這便算我給你們做的打算,也不枉費這幾年同行一場。”紅雨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聽她語音哀涼不敢多想,連忙嬉笑道:“你為何不等以後她回來了自己給她?”綺羅躺下,扯來被子蓋在身上,又道:“以後總有以後的事情,萬一忘了便不好了。”紅雨心中忽的一墜,仿佛朝一個無盡的深淵跌了進去,她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對,卻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不對,不知如何答話,便也躺回榻上,看著屋頂上青黑的瓦楞,隻覺得鋪天蓋地的暗,豆大的燈火什麼都照不見,耳邊唯有窗外的風聲嗚咽。
油燈不知何時燃盡的,燈火搖曳幾下,便滅了。綺羅在黑暗之中茫然地睜著眼,聽著紅雨均勻的呼吸,外麵風聲愈加狂肆,吹在棉紙上颯颯作響,她替紅雨掖了掖被角,勉強闔眼,混混沌沌便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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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來上司樂司操練昨日的樂曲,青石路上鋪著厚厚的雪,她們穿的薄底子靴,走在路上,沒多久雪漬便從薄底鑽了進去,凍得整個腳都僵硬無比。綺羅抬眼上看,紅牆頭上明晃晃的琉璃瓦也遭大雪蓋住,白茫茫一片的長安,襯真瓦藍瓦藍的天,倒叫人格外歡喜。紅雨撐著傘忍不住抱怨:“現在這些當值的,越來越懈怠,隻因這條道鮮有人行,居然連積雪都沒個人來掃,我昨兒個好不容易烘幹的鞋,又濕透了。”綺羅笑道:“咱們從前在司衣司的時候,徐貞兒看不見時不也得悄悄打個盹什麼的,將心比心,便別再抱怨了。上回回去,我聽家裏人說了個做鞋的法子,你且去試試,做鞋時在底子上塗些蠟膏,便不易進水。”紅雨嘟嘴抱怨:“宮裏的蠟都是定額的,內侍省的那些人恨不得把我們的口糧縮了再縮,哪有多的蠟讓我去納鞋。”綺羅笑笑:“我那裏還有好些,你拿去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