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極度缺水的信號叫醒,睜開眼摸手機,時間剛清晨六點。黃燦嗓子眼幹涸冒煙,朝床頭櫃再一伸手,摸到某人貼心待命的保溫杯。
喝完水躺下,翻身盯著熟睡的江雲溪看。長長的睫毛像蟄伏的小蝴蝶,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撥弄了兩下。這一撥弄把人給撥弄醒了。
江雲溪閉著眼睛抓住她的手指頭不放,嘟噥道:“好哇,剛睡醒就作妖。。。。。”
“對不起,我昨晚喝斷片了,怎麼回來都不記得了。吵著你們沒有?”
“還說,你喝醉我是有經驗,但媽沒有,特著急,又是給你擦臉換衣服,又是灌你喝牛奶。”江雲溪揉了揉她的頭發,“媽看見是個男人送你回來的,愣是把人家留住審訊了半天。”
“嗬嗬,那一定是李凡。所以,他都告訴你們啦?”
“嗯。”
“嗯?就這樣?我們廣州辦被關閉了,雲溪,我要失業了呀。”
江雲溪這才睜開眼,迎著黃燦晶亮的眸子,看呀看呀地笑了,柔聲道:“所以你挺焦慮,對嗎?一方麵是眼前爛攤子棘手,另一方麵為未知迷茫?燦燦,想一想這十年你不也是跌跌撞撞走過來的嘛?我們,小玲子,閆慧,佟姐,不都經曆過許多波折?不也都好好的?”
他把黃燦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像這心跳一樣,起伏波折是人生常態,不然一根直線不就玩兒完了嗎?別擔心,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一切都在變化中。”
見黃燦若有所思地沉默,他又說:“燦燦,我一直說想帶你去看個地方,一直沒時間。不如等你關閉完辦公室,簽證也就辦好,趁著這個空擋我們一起去吧?”
“唔,是哦,失戀失業之後,旅個遊簡直是標配。可我放鬆不下來,有獵頭找我,我是不是應該抓緊時間談一下?職場如戰場,輕傷不下火線。前有佟若水為鑒,她離職後至今也沒能重新定位。”
“哪兒有什麼戰場,一輩子是長跑,別繃得太緊,容易錯過好風景。”江雲溪溫柔地捏捏她的臉蛋,“我倒覺得,你應該好好給自己放個假,好好想一想,有什麼事是一直想做而沒來得及做的,或者,有什麼夢可以去圓一圓?”
“雲溪,聽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停下來也沒那麼可怕。跟你學到了從玻璃渣裏找糖吃的好本領,感覺真不賴。”倆個人說說笑笑,擁抱在晨曦的之中,靜謐而美好。
起床後,江母正擺早餐,看見黃燦便叮囑:“燦燦,先把果汁給喝了,護胃。以後可不能再喝那麼多,多傷身體。也別胡思亂想,我當多大事呢,工作可以再找嘛,人這一輩子,除卻生死都是皮毛。去,聽雲溪的,一塊兒去旅個遊,放鬆心情。”
“伯母,我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家裏,要旅遊一起去。”
江母:“哎喲,你以為我不想跟你們去當電燈泡啊?我實在走不開呀。老年模特隊的比賽我要練,街道元旦晚會的舞蹈要提前排,都是要緊事,沒功夫耽誤喲。”
“最美還是夕陽紅,溫馨又從容。。。。。。伯母真厲害!”黃燦和江雲溪對著江母又唱又拍巴掌,江母拿筷子作勢敲他們的手,臉上卻綻開了花,被哄得咯咯直樂。
接下來的一個月,每天走進公司之前,黃燦都要做幾個深呼吸鼓勵自己,站好最後一班崗。因為她坐鎮,也因九運按照《勞動法》合理賠償,職員遣散和交接工作沒有遇到太大阻礙。她每天都要和離開的同事互道感謝祝福,但她知道,這當中有許多人,就此分開便消失在茫茫人海。每當打開手機微信工作群,看著裏麵熟悉的名字,一個一個減少,她無法不失落難過。
廣州辦完全關閉之後,她和李凡等舊部吃了頓飯,約定保持聯絡。許多合作夥伴和客戶也發出邀請,紛紛表示期待江湖再見。而她推掉了所有飯局,拖著大行李箱,跟隨江雲溪飛到了那個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地方——羅卡角。
沿曲折的公路一路向上,當他們終於抵達,站在亞歐大陸的最西端極目眺望,黃燦才理解了江雲溪為什麼一直想要帶她來這裏。
西邊的汪洋,大霧彌漫。東邊的田野,一眼萬年。海風浪潮時而呼嘯時而低吟,波濤的怒吼隨著蒼白遠去的浪頭變成隱晦的鼓點。這裏是歐亞大陸的最西端,據說是當年哥倫布揚帆遠航發現美洲新大陸的起點。
在羅卡角孤獨的海峽上佇立著一座高大的紀念碑,碑上鐫刻著這裏的特殊地理位置:北緯38度47分,西經9度30分,以及一句響亮的詩句: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羅卡角寒風淩冽,在那一刻,黃燦的心情從一開始的激動,想奔跑,想呐喊,想熱淚盈眶,想涕水潸然,慢慢地複歸於平靜,沉靜得似一汪願意坦然包容一切的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