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孩子1(1 / 2)

我生命最初的記憶是這個樣子的。

我光著身子坐在搖籃床裏。

屋裏的光線昏暗,我坐搖籃床裏扭動身體,兩腳蹬著床沿搖撼。

床被我搖得直晃蕩,劈啪直響。

我這麼幹大概頗感有趣吧。

直到今,我還記得刹那之間那莫名其妙和意料不到的衝擊感,光著身子在木頭上摩擦,頗感光滑的舒暢感覺,以及搖晃仰頭時,會望到圍繞床頂上,飛行著的幾個很亮很亮的東西。

從我記事時起,我就常常回想起這件事,不過因為這跟以後發生的事相比,倒也算不了什麼,所以長大之後我一直沒跟誰。

這都歸結於我性情孤僻、沉默寡言。

問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身高一米七的十七歲少年,而即將離家遠行。忽然問起這事,媽媽她表情非常奇怪,注視我良久,才:

“你一生下來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家夥!”

媽媽,我是睜著眼睛出世的。醫生給我割掉臍帶的時候,我把腦袋扭來扭去,仿佛探察屋裏的東西,並且好奇地瞅著周圍的人,一點兒也不害怕。一離開產房之後,我就緊緊閉上雙眼,對於周圍一切,再不感興趣了。

她,我生下來時兩隻手攥得很緊,好久也不張開。“好不容易給你掰開一看,兩隻手已經攥紫了。”

其實,當中已經省略了一些不能告人的細節。那是我未滿一歲,適逢地藏菩薩成道日,而在家中佛龕做法事時發生的。

房間裏很亮的東西,是當時供在高處佛龕上的香燭。我記憶中那間昏暗屋子,就是舊家的廚房。母親把我搖籃床推到這裏,打算給我洗澡來著。發現洗澡房的水龍頭壞了,所以她隻好先把脫光衣服的我放回搖籃床,自己到隔壁房裏去拿熱水。她正端水的時候,突然聽到我嘎嘎的笑和砰砰的動靜,急忙放下水盆跑到門口來看看。搖籃床快速來回搖動,我正仰麵朝大笑呢,在床頂上飛旋著幾團的火焰,像歡快的火焰精靈。可是媽媽剛要走近我,火焰們受到驚嚇似的,瞬間四散成一個圓圈移到床外,停在空中,如九顆通紅的眼睛盯著外來者。兩秒後,猛地被抽走了對抗引力的能量,所有火焰同時掉到地上,摔成飛灰。

不安的媽媽把這樁事情告訴爸爸。

再過了十,玄機法師就出現了,成了殯儀館的駐館法師。

我,就是他來到這裏的原因。

玄機法師來自地藏山。我的名字就是由他來起的。我隱隱約約知道一點家裏和法師一步步把我培養成神職人員的規劃。多年以後,法師在帶我去地藏山學習,我方才聽他原原本本地講起有那麼回事。

也是他告訴我,母親把我攥緊的手給掰開後,發現我那兩個掌心都有一個黑色的火焰紋。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火焰紋漸漸暗淡,大約,在我手掌暴露這個秘密後一周,就徹底消失了。

幼年的記憶總是模糊而稀少。我還記得,有一年秋季的一夜,我不知為什麼半夜醒來,看見房間外彌漫著一片淡薄和神奇的暗光,越過那沒有掛上窗簾的大窗口。充滿如此非凡的美,以至我的心為一些難以形容的甜蜜和悲哀的感情所壓迫,正是這種壓迫感驅使我離開我的房間。

是植物和動物的生活吸引我的注意,起初,我最喜愛的地方還是這些人跡罕至的地方。

我興致勃勃,在毫無目的地遊蕩。

院子裏的草長得綠油油,密密的深草中,一簇簇怒放的鮮花,星星點點,在微風中搖曳的薊幾乎長得同我頭頂一樣高。每一朵結出果實的花、每一片葉子和每一條花梗都是奇跡的寓所:一條毛蟲、一隻甲蟲、一個昆蟲,肉眼勉強能看到的生物。我一度對此感到驚奇。它們都是從哪裏來的?它們唱著什麼樣的歌曲?

還沒有輪到人,沒有輪到人的生活,直到我追隨一隻飛離的甲蟲,我來到長廊。

看著它的身影在浮雕長廊上的牆壁上駐足,伸出我白嫩的手,撫摸著那些浮雕。一群群微縮的人,生活在涼涼而堅硬的白色石板上,高山、溪流、雲朵,各種動物,各種神態,哭泣、微笑、憤怒、慈悲……

世人的生活就這樣逐漸地進入我的視野,並成為我的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後來。我更加膽大起來,熟悉了花園與長廊後,又開始探索告別廳、基督儀式堂、大靈堂,世界在我麵前愈來愈大了。

有一幢特別龐大房子聳立著,它有一個蓮花蓋頂的龐然大物,空闊得安靜,有許多大窗戶,在裏麵經常進進出出一些穿黑色衣的人,男男女女,他們麵龐浮腫,臉色呆板,露出一副複雜而痛苦的表情。這是我有生以來還沒有看見過的。那是種最沉痛的優鬱、悲傷、俯首聽命和一種狂熱而又模糊的幻想摻合在一起的表情……當然,有人向我解釋,這是大靈堂,這些個人是來參加告別儀式的。

我常常竄進告別廳裏,那裏又迷人又可怕。裏麵一片昏暗,要是不到裏邊去,躲在大門下,就可以聽見風在它周圍來回轉動,在它裏麵搜索,發出沙沙的響聲。在一個角落裏,懸掛著一個常燃香火的神龕,但是人們,鬼魂依然每夜都到那兒去,這種對鬼如此有威脅的神龕和鬼聯係在一起,就使人特別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