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生,雖長於山野林間,倒也曉得世間格局。出聖隱山,一路望東架雲乘風,行經三日有萬裏之遙,終見一座大城,真個雄偉:縱橫寬廣,相去不知幾何。幅員遼闊,難料個中地積。四方高牆屹然,八麵濠河環繞。瓊樓大廈,如林間巨木聳立,任他風雨飄搖。華宇美屋,似奇花緊密擁簇,曆來不見香消。橫貫東西是青石老街,交接南北有康莊大道。街頭商賈吆喝,巷尾行人聲囂。舉目四望,哪有一處寂寥?目之所及,隻是繁華熱鬧。
生興奮不已,遠遠收了玄通,落身城外。待近些,又見城樓下有塊石匾,鑿刻“南陽城”三個燙金大字。便同一隊販夫車馬進城,裏路走裏路看,見有茶樓書講經,戲班搭台唱演,也蹲坐一旁觀聽,不知唱些什麼,隻曉得隨眾嗬嗬傻笑。
比及正午時分,書的住了口,演戲的罷了唱,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媽,皆用午膳去了。一時間街上行人稀少,生沒了趣味,又往前行至街道轉角處,見一座三層樓下,有個青衣廝,正悠然四望。忽轉眼瞅見了他,立馬起了精神,機靈一笑,迎上來躬身道:“尊客在上,的有禮了。看您風塵仆仆,想必走遠路來的。我店裏有住宿有飲食,您要是不趕路,往裏邊坐會,要實在不願歇息,就看一眼也好不是?”
這廝上來呱呱一通,生覺著好笑,起心刁難道:“要飲食,我這張口可挑了。要住宿,不得個好床也是難眠。”廝拍腿笑道:“嗨呀,可算等著您了,我店裏可專為伺候您這樣的貴客。”言間順勢拉住他,指樓前招牌道:“您瞧這裏。”生抬眼望去,見招牌上複刻“神仙樓”三字,筆意蒼勁,形如遊龍。左下又一行字,乃:真陽宮元宗仁仙曆一年四月書。
生心中疑惑,問道:“且不你有何能耐,敢豎此三字,倒是這仙曆一年四月,卻是哪個年頭?”廝著實吃了一驚,陪笑道:“不想尊客竟是世外來的,您快別隻顧站著受累,進店歇下,點兩個菜一壺好酒,我為您慢慢講解。”他一頭拉扯,硬把生拽入店中,衝內房喊道:“客來,廚房準備。”一頭又抹桌凳,服侍生落座。
生自幼冷淡慣了,甫受熱情招待,顯然有些不適,連連苦笑搖頭。這廝眼尖,見他神色似有不安,隻以為是因囊中羞澀。又看他身穿灰麻布衣,補補丁丁,一似尋常莊上人家,坐實他家中不富,於一旁低聲道:“尊客無須煩惱,隻管好吃好喝。我東家極好話,去時不拘多少,隨便賞些碎銀就是了。”生瞥他一眼,自身後包裹取出一錠銀,足五兩輕重,遞與他手。那廝接過,楞在當場。生笑道:“發甚呆呢?照你的,幾樣菜一壺好酒,再置辦整潔臥房一間。”廝見他出手闊綽,眼冒精光,輕輕賞了自己一巴掌,賠禮道:“我可瞎了狗眼,萬望尊客莫怪。”連忙奔往廚房,高聲傳報道:“糖醋鯉魚,紅燒豬蹄,醬香茄子各一份,神仙酒一壺大廳用著。”
廝去了,生隨意四望,見周遭下或一兩個同桌,或五六個搭夥,坐滿廳堂,人人滿意受用,不由得微微而笑,心頭自思:師祖騙了我,盡人世險惡。如今看來,哪裏有半點汙穢?分明是一派祥和!要師祖,想必隻是好心,怕我吃了暗虧。也不知他老人家這幾日如何?是否念著自己?修為有無精進?一人獨守山中,寂寞不寂寞,孤獨不孤獨?
正胡思之際,那廝端來飯菜。聞著香氣,生不覺食指大動,暫將師祖拋諸腦後,且每樣淺試一口,嚐那鯉魚甜脆爽口,豬蹄香氣撲鼻,茄子醬汁濃鬱,並神仙酒香潤醉人。你想他生身山野,何曾有過這般滋味,不禁由衷誇讚道:“好好好!香香香!”一時止不住心頭喜悅,難免聲調高了些。
靠窗有兩位華服公子,一般的紫衣裝束,聞聲轉首來望,見生長得一副好臉麵,心中先生一絲妒忌。又瞧他衣著樸素,比街上乞兒好不多少,故輕蔑道:“哼,沒點見識,窮鄉裏走路來的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