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紅歌能記起的最早最清晰的記憶,就是他的母親頭戴白孝布,因過度傷心而無神的麵龐。那時候他4歲,父親一大早去紅石峽采藥,就再也沒有回來。
紅石峽是遠近聞名的禁地,據老輩人,那紅石峽一直通往十八層地獄,深不見底。還聽早些年的時候有科考隊來過,下去了四個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那裏了。
曲紅歌的父母親是外地人,家鄉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災,全村人都出來逃荒討飯,路上生了一場病,稀裏糊塗就到了這閉塞的山溝裏,昏倒在徐家村衛生站的門口。
衛生站站長徐明期60來歲,從就跟著爺爺學醫,據是明朝徐懋功的後人,針灸推拿之術在當地也有名氣。他見這對夫妻老實純樸,女的還懷了孩子,就把衛生站東邊的一間屋子騰了出來,收留了他倆,讓他們幫著做一些雜活。
接下來的記憶,主要是多病的身體。饑餓和貧困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一場高燒後的兒麻痹症,讓他從5歲以後就時時的經曆各種冷眼和嘲笑。
那些頑劣的孩子們,常常三五成群的跟在他身後,左手扶著膝蓋一瘸一拐的學他走路的樣子,隨後爆發出一陣陣哄笑。旁觀的村民們雖然也會嗬斥一下自己的孩子,但那略帶著笑意的麵孔明心底裏根本沒當回事。村民們多數都不識字,淺淺的同情心後麵,並沒有將這外來戶的母子二人融入本村的家族關係中。
曲紅歌很快找到了一個可以全部身心投入進去的新的世界:看書。村後有個破廟,曾經是個學,但兩年前那個唯一的老師離開之後,徐老醫生就成了村裏識字最多的人,他見曲紅歌不願意出門,整窩在牆角一個人發呆,就開始教他認字讀書。
曲紅歌立刻被吸引了,《靈柩》、《素問》這些枯燥深澀的內容,他竟然很快就可以囫圇吞棗的背下來。
幾年之後,徐老醫生偷偷保留下來壓廂底的幾本書,被曲紅歌連標點頁碼都背下來了。正在這時,村子裏的一個女知青來抓藥,見到曲紅歌抱著本古書在看,很是好奇,就問了幾個問題,曲紅歌回答的頭頭是道。女知青大為驚訝,趕緊托自己的媽媽從城裏找了一些書籍寄過來,那時候曲紅歌9歲。
10歲到15歲之間的歲月是亮色的,少年的喜悅和煩惱,讓他很久之後想起來,仍然是陣陣的心醉。
女知青叫甄愛國,長的很是漂亮,特別是那雙彎月一樣的眼睛,看著曲紅歌的時候總是帶著笑意,綠軍裝包裹下的身體充滿著朝氣,聲音像百靈鳥一樣的動聽。男青年們總是有事沒事的找她搭話,什麼重活髒活從來不讓她動手。村子裏的男青年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她,夜裏躲在被窩裏的時候才敢偷偷想一想。
甄愛國對這些人不假辭色,卻經常跑來和曲紅歌聊話,給他拿來不同的書籍。
情竇初開的心事埋在心底,曲紅歌每欣然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今甄姐會不會過來?
在懵懂的14歲時,甄愛國回城了。走之前專門跑到衛生站來和他告別,讓他好好學習,將來有機會回來看他。
於是,那個慢慢消失的纖細背影,成為他心中最美好的雕像,再也無法抹去。
年輕時偶爾會想到死亡,會怕今生再也不能想起這個背影,再也不能回憶起淡淡的香味,捏他臉時那柔軟溫潤的手指。
每晚上入睡的時候,會期待夢裏出現那個背影,微微扭動的腰肢和完美的曲線。那時候會害怕:會不會地震,會不會洪水,會不會還能等到明早上醒來?
15歲的時候,他的醫術已經超過了徐老醫生,對藥材、藥性的理解無比純熟,來看病的村民經常第一句就問:“紅歌在不在?”這讓徐老醫生有點尷尬,又很開心。
這一鄉裏下來了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叮叮鈴鈴的響聲在村子裏響起,孩子們好奇的叫喊著,跟在後麵奔跑著。
兩人找到村長家,騎車帶著村長來到了衛生站,遞給曲紅歌一個信封道:“曲紅歌吧,鄉裏推薦你去市裏中醫學校讀大學了,這是通知書,還有錢和糧票,你收拾一下,後到公社來吧。”
徐家村沸騰了,周圍幾個村莊也沸騰了。淳樸的村民們都跑來問候,人們由衷的誇讚他,村長還送來了布料,雞蛋,找了輛驢車一直把曲紅歌送到公社。
曲紅歌腦海中都是甄愛國的身影,她的媽媽是市裏中醫學校的校長,她還記得他。
隻不過曲紅歌再也沒有見過她,聽她去外地當兵了。
中醫學校裏的同學們對曲紅歌很友好,這個身材矮,長相清秀的殘疾男孩兒,讓年輕的他們心懷同情。
曲紅歌的殘疾在這時候反倒成全了他,他不需要參加各種活動,整整三年多的時間裏,圖書館多數時候是他一個人的下。
在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的時候,甄愛國的校長母親被免職了,離開之前來看望曲紅歌,歎了口氣對他:“愛國上個月出國了,我和她父親很快也要離開了。本來呢,是想推薦你繼續去深造,或者留校工作的,但現在我們也無能為力啦。”
本來曲紅歌受到影響也要被開除的,但是他的成績太好了,有幾個同學回家動了父母找關係,最後勉強讓他畢業了。
村民們的熱情衝淡了曲紅歌的沮喪,老村長鄭重其事的邀請他代替徐明期負責村裏的衛生站,並從鄉裏申請了一點錢把那幾間房子重新修整了一下。
周邊好幾個村子都在山溝裏,去一趟鄉裏衛生院要三個時,所以徐家村診所來了市裏正規大學畢業的醫生,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開來,他的衛生站開業之後不久就有了些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