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越冷哂:“這話少,被別人記著了又要拿它做筏子來生事。商人膽怕死自然好弄,高煥到現在還是死咬著不肯鬆口。”
“咱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搜羅了那群商人的名單,可不就為了今嗎?聽督公已經派出多路人馬前去追捕,隻要把他們抓到,事情可就好辦多了。”
通道幽長,腳步聲晃。江懷越望著牆壁一側忽明忽暗的燈火,心中默默盤算。
今日之事雖看似突然,卻也不是臨時起意。高煥此人目空一切,仗著自己身為錦衣衛千戶,宮中又有靠山便不怕地不怕。數月前在宴席間將酒灑了他一身,打著哈哈隻喝多了手抖。他當時含笑隱忍,回西廠的路上便下了死令,勢必要將其身上所能挖的料全都掘出。
姚康與高煥是死對頭,自然不遺餘力地刺探周詳,前不久終於將收集好的訊息回報了上來。
自高煥到了北鎮撫司之後,先後有多人入職京城鑾衛各司,看上去與他並無直接關聯,但是列出這些人的籍貫,便可發現幾乎都是山西一帶。再加上有番子守在他家附近多日,親眼看到山西商人宋引數次來訪,如此兩相核驗之後,江懷越便知道高煥必定收了大量財物來替他們謀事。
再闊綽的商人,也總想著讓子孫能跳出這一行,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光耀門楣。
不過雖有這樣的揣測,但畢竟拿不到確鑿的證據,因此一直在暗中等待。沒料想今日去一趟淡粉樓,倒是得知了極為有利的訊息。
對於他而言,隻要能順理成章進入高煥府邸,其餘的所謂證物,無非隻需提前準備好而已。甚至即便無暇準備,他手中捏一張空無一字的白紙,是搜到的賬單,又有誰敢當場上前驗證?
“今夜抓的隻是在京城的一批商人,我已叮囑黃、魏兩位檔頭行事務必迅捷,以免走漏風聲。”江懷越慢慢走出通道,門口的番子紛紛躬身行禮。
楊明順道:“督公帶人去拿了高煥,就算其他官員聽了這事,應該也隻以為是跟他毆打囚禁官妓有關。”
他抬頭望了望夜空:“但若是與他素有勾結的人知曉了,還是會心虛。夜長夢多,不能給他們轉圜的機會。商人們被帶到了之後你們先盤問著,該動手的就動手,弄服了一兩個,其餘人自然俯首帖耳。高煥一時半會還不會服罪,姚康會先招呼他。”
楊明順知道高煥那德性,要叫他開口隻怕得連著幾幾夜不眠不休,連忙道:“督公先去休息,瑣碎事情我們料理就是。”
江懷越頷首往刑獄前方的甬道而去,楊明順忽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對了,那兩個官妓要一直關著嗎?”
他腳步一頓,“事關緊要,案子沒了之前不能放出去。”
走了幾步,又顧自側過臉問道:“那對姐妹現在怎樣了?”
“都關起來了,已經安排人給那受傷的女子止血包紮,另有一個懵懵懂懂不識趣,被嚇唬了幾句應該也不會放肆。”
江懷越微一蹙眉,“怎麼呢?被帶進西廠還敢不老實?”
“倒也不算……”楊明順笑嘻嘻地道,“被關在了北院,傻乎乎地還問為什麼要關她,是想向您請罪,的要割掉她的舌頭下油鍋,她才嚇得不敢吱聲。不過看她那慌裏慌張的樣子,是在教坊裏怠慢了您,還是技藝不佳讓督公生氣了?”
江懷越瞥他一眼,目光冷厲。楊明順愣了愣,連忙收斂了笑容後退半步,囁嚅道:“真觸怒督公了?那的立馬派人去給她整整筋骨!”
“成話那麼多,我看該拔掉舌頭的是你。”他麵無表情地拋下這一句,隻留楊明順在路上兀自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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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風勢未減,薄薄的窗戶紙簌簌作響。相思坐立不安,望著窗紙間橫斜疏淡的枝葉灰影,腦海中全是這一日來的所見所聞。
高煥雖已被抓,可現在她倒是更擔心自己與姐姐無法活著離開西廠。
與那個蠻橫刁狠的千戶相比,提督大人雖看上去斯文內斂,可是從骨子裏透出的惻惻寒意更令人生畏。
之前在廳堂時,高煥看到他從觀音像底下取出“賬單”時的那種狂怒表現,讓相思也不得不懷疑,所謂的受賄證據或許隻是江懷越偽造出的。
這樣想來,似乎可以解釋為什麼江懷越還要將她們帶回關押。
誰叫她目睹了這一切的經過呢?
也許等到事情了結,他輕輕一抬手,她們兩個就要被滅口以絕後患。官妓本就身份卑微,即便死在西廠內,也根本不會有人過問緣由。
她心沉身涼,近前一點燈焰猶在起伏躍動,寂靜的屋外卻忽然傳來足音。
相思一驚,坐在窗下沒敢出聲,聽得那腳步由遠及近,最後似乎停在了屋外。她內心惴惴,等了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悄悄推開窗子。
雲層靜移,寒月微露。院中蓊蓊鬱鬱的樹影斑駁灑落,隱約可見有人坐在樹下石凳上,蟒袍在夜色下顯得深暗壓抑。
寂靜中開窗聲響格外清晰,他側過臉望向這邊。那種迫人寒意撲湧而來,讓相思心生驚懼,竟一下子將窗子又緊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