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陰謀論。若是扶蘇有除他之心,他可以以此叫他先發兵,事後再否認。然後借由他無旨發兵之事,立即就能滅全族。
想來扶蘇也怕他疑心這一點,所以才將印丟給了他。
這是何等的信任?!
因為這個陰謀論,李斯也可以反向操作,以同樣的操作,汙了太子,拉太子下馬。
因為隻需要一個發兵往秦宮去,汙以謀反罪名,就可以立馬做到的莫須有的事情。這種事在政治上,有時候是真的一種妄動都不能有,哪怕是莫須有,也足以讓人心疑到死的了。
可是,太子還是將印留下了。
他心裏有點感動,眼睛裏也有點難以言的淚意。
以往一切,並不是過去了,李斯經過與扶蘇的磨合,現在也算君臣相合,可是李斯之前從不認為以前的事真的過去了,他總以為扶蘇以後總有算帳的可能性。
可是經過這個印,他才知道,終究隻是自己人之心,才是真正的有私心之人。
而扶蘇太子,總歸是問心無愧,隻做自己決定的事情。不陷過去之私怨,隻怕早已經忘記了。
李斯心裏怔忡,將印收好,忙去安排了。
太子印何等的重要,萬不可丟失的,否則,扶蘇真的可能會完!
李斯這一刻終於明白,陛下為何獨對他三令五申,為何要他知道,扶蘇,是絕對的仁人!
在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猜忌,不安,忐忑,過去的一切,全部釋懷了,放下了。
扶蘇太子,人品貴重。這份信任,他不能辜負。
當下也不遲疑,緊急去調兵了。
想來和親王真的很重要。
扶蘇離開相府,去了秦宮,彙報了此事,始皇一聽已是暴怒,“匈奴焉敢覬覦大秦土地?!朕立令蒙恬發兵踏平!”
始皇是真的威嚴極重,他要是發怒,真的駭人。雖然最近是真的溫和了不少,然而現在一怒,宮人們都撲地而跪了一片。
“弘晝恐有閃失!”扶蘇道:“我已急令多調兵馬前去應援。弘晝真的太魯莽了,不知來了多少人,他竟也敢去!若有閃失……”可如何向四叔交代?!
始皇笑了一下,道:“這子,倒是有點擔當!不是個慫包!這才像真正的皇室子弟!”
“皇父!”扶蘇道。
始皇咳了一聲,正色道:“不錯,是該增兵。多派些兵馬去便是。”
扶蘇這才鬆了一口氣。
扶蘇又道:“皇父,兒子想去蒙毅那邊親自招安叛軍,並且撫恤民眾。皇父既有仁人之心,仁政也施,苛律也緩,隻是還需要一個緩衝和時間,才足以讓百姓緩和過來,而這中間的過程是需要時間才能得到緩和的,兒子想親自去盯著。”
始皇道:“你確定?!”
“確定!”扶蘇鄭重的道。
始皇聽明白了點意思,道:“你的意思是匈奴不足以懼?”
扶蘇道:“下之強,不在於匈奴,匈奴雖是外敵,侵邊是煩不勝煩,然而,大秦真正的核心絕對在於內部的政亂,倘若處理不好,隻恐下萬民反矣。”
始皇倒是沒想過這個,因為自秦以前,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起義軍。這在先秦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春秋戰國,周王以前,所有的大敵,都是外敵,包括匈奴,胡,戎。所應對的辦法,也就是把他們趕出關外,或是常常打一仗這種了。而國與國之間,雖也有戰事,但通常絕對不包括所謂起義。
始皇聽著扶蘇的意思,便道:“不妨直。”
“兒子在四叔那,四叔雖讓我不要看史書,多無益。然而,四叔依舊教導了我些他史上的經驗,的雖不詳盡,然而下之勢,卻很透徹,聽四叔之意,自秦以後,起義常有,民一旦不飽,無法養老養幼,便會□□,這一種,基本才是真正的足以催毀國家的真正的力量,那是水,水翻騰,船必傾。”扶蘇道:“四叔,漢有一個臣子,了下之勢在於土崩,而不在於瓦解。兒子近來頗有些明白這個意思。”
始皇靜靜的聽著,沒有打斷他。
“所謂土崩,民之反也,一人揭竿,萬人皆起,如水傾覆,無法可解,下郡縣立而亂,響應無數。土崩一起起勢,不可解。”扶蘇道。
始皇微凜,道:“何謂瓦解?”
“瓦解,如郡縣重臣,將者之亂,便是有百萬人,而朝施恩於民未衰,也完全不足以傾覆整個的下與朝廷。百萬人雖強,難敵仁政也。”扶蘇道。
這種的話,以前的始皇肯定要暴怒了,然而這一次,他卻未怒,細細思量之,道:“所以才,這一次是不同的,對嗎?!”
然也!
扶蘇道:“兒子以為,匈奴便是侵邊,也不足以為大患,內亂方是。而秦一直以來,隻是傾壓,這一次,兒子想收服之,招安以用之,能者封薦為將,為士,不計前嫌,提拔用之!都是秦民,秦人,下既為秦,若仁政施,其再是能人,也難以應和者眾,難成勢也。皇父有招納之胸懷,有仁人之德,而兒子也願意一試之,他們將來立功,封侯者眾,也甚也。既有如此能人,將來匈奴何足為患也?!”
始皇來回徘徊,背著手,想了想,壓下了對匈奴的憤怒,道:“吾兒所言不錯,便依你計!”
扶蘇大喜,道:“多謝皇父!”
“如今內方亂,外又有賊人侵邊,先讓蒙恬抵禦而趕出之,不必興大兵,”始皇道:“將來……將來等國力漸盛,民力更強,必要發重兵徹底踏平匈奴!此事,吾兒當自思量,便有仁懷,也絕不可廢兵之道!”這個意思是要扶蘇來完成這件事了。一年也好,十年也罷,反正要大秦忍一個時時會侵邊的外患,絕對是不能的。
不過扶蘇所言不錯,眼下,確實不是大興兵之時機。倒不是秦怯戰了,或是沒有這個能力。
而是,民力不足,若是傾耗民力才能完成這場大規模的戰事,的確不值得。
眼下,的確是以興民力為主。而不是興兵事!
扶蘇跪了下來,伏地道:“兒子記住了!皇父能為下萬民,忍一時之怒,兒子傾服不已!”
父子二人其實都有點感慨。
他們二人其實在相互影響中,已經變了很多。很多事也能相互理解,能相互服對方了。
始皇將他扶起來,道:“待完成此事,去了你四叔那邊,去沿海看看。大秦也需要積蓄水力國力民力!商道雖末,若能興國興民,可以取用之!”
扶蘇喜不自禁,道:“兒子記住了,待弘晝回,便與他一道前去!”
始皇點了點頭,道:“準備準備去吧,多帶一營,你已為太子,不可閃失!”
扶蘇應了,匆匆的出了鹹陽宮既刻就出發了。
李斯發了調兵令後,正準備回宮複命,卻見始皇詔見,他便忙進了宮覲見。
“陛下,”李斯了調兵之事,又道:“聞聽陛下遣太子殿下去了前線,儲君是國本,如何能冒險?!還請陛下三思詔回。”
“扶蘇前去,非為兵,而為仁。可去。”始皇命他坐,又道:“太子雖是國本,民也是國本。二人得兼,下可定!”
李斯倒是怔了一下,這才道:“既如此,臣便增派文臣前去輔佐。”
始皇點首,問李斯道:“愛卿以為,匈奴可伐否?”
“不可。”李斯是典型的秦人思想,道:“大興民力而伐之,匈奴人不知禮,隻可殺之,殺卻不盡,一戰之後幾年,匈奴又起,徒勞無益也。而其地,不毛之地,得之更不能蓄地種植養民,極其無益也!”
始皇倒是笑了一下,以前的他也是典型的先秦思想,現在倒是有不一樣的看法了。這麼一想,覺得扶蘇去了大清學習,真的是整體的思想境界的拔高。
看的更深更遠。
而李斯的思想在於,興兵在於得地,或得俘。這是典型的春秋戰國思想。商,周甚至以前,都是這樣的。若是興了大兵,得了那邊的土地,也不會去守,更不會遷民去,因為真的太冷,而且無用,便隻是棄地,守關。然後把人抓來斬首或是弄為奴隸。那個時候,經常就是這麼幹的。甚至更早以前,幾大部落一起伐戎,然後得到的女人,奴隸,牛羊,都各部落分一分,比之牛羊也差不多。與財物觀類似吧。
有種粗野的方式。
而李斯雖集百家之長,然而對關外這個事情上麵,其實,都是一脈相承的。
始皇在想,李斯這人,現在比自己還保守哈,其實。
“陛下……”李斯蒙了,一時之間倒是有點不解加疑惑。他以為始皇大怒,非要伐匈奴,因此便以為始皇不高興了。因為以前的始皇就是這樣的,一看有人敢侵秦邊,好啊,找死是吧,打,往死裏打,打殘了都不罷休這種。
始皇道:“朕覺得李卿還是要多學習啊,這樣下去,跟不上扶蘇的思路,可不好!”
李斯已是眾家之長,難得的士人了,一時聽了這話,真的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始皇,萬料不到會聽到這話,是沒想到,也震驚。
始皇是嫌他落伍了嗎?!
李斯呆滯了,要失寵了!
始皇心道,這李斯,若是能去大清學習學習,不定,才能有更轉變的效果,人的思想是很難改的,服是服不了的。
隻有讓他去經曆,去親眼看看,才會有真正脫胎換骨的效果。
而現在秦處於關口之上,就需要轉型,轉變思想。
李斯已是至賢至理之人,若是能成長更多,想必效應是完全不一樣的。
始皇心道,大秦下,光靠扶蘇一人,扶蘇也太累了。得有人能幫他。
而李斯就是最好的人。
雍正不是一直想要李斯嗎?!不如丟過去看看?!
隻是,扶蘇,弘晝和李斯都走了的話,自己就得批奏折,相府之事,也得管著。始皇便覺得頭疼。
但是好似不學習也不行啊,唔……一時倒難為起來。
“陛下……”李斯看始皇又思索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的話不合始皇心意,便按著心思,補充道:“……若要伐匈奴,隻恐耗盡民力,此時,不宜也。”
“的確不是好時機,不過打還是要打的,”始皇道:“大秦之地,不容這些人犯。先治理好國家,再談兵道。”
李斯鬆了一口氣,道:“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