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華問我:“七七,為什麼張岱沒有一起回來?”
我胡亂說了一句:“他臨時有事,回家了,我累了,去洗澡睡覺了。”
鄧春花看了看我,脾氣又變了回去:“鄧七七,大夜晚的又和哪個男人出去鬼混了。”
她總是那麼控製不住自己的壞脾氣,她對我的笑臉能超過十分鍾我知道已經是恩賜。
這句話在李默默和何曉華聽來是平常,但是竟然挑起了我的怒火。可能是因為就在今晚,我失去了一個朋友,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感覺她會口無遮攔地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天地良心,我不是因為不信任李默默和何曉華,我知道她們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班群裏麵和其他同學八卦我。但是我怕,我怕被鄧春花說出那件事,它就像我心裏定時的炸彈,我時刻需要提防著它跑出來,毀掉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用女漢子這件外衣包裹著的自尊和堅強。
我吼她:“你夠了沒有?如果你來深圳是為了逼我借錢買一張門票蹬上地王大廈跳下去,那麼你很快就成功了。”
我想,當時我的語氣肯定是冷漠並且絕望的。
我的人生裏麵,有過無數次絕望的時刻。
我的最初的絕望,是在不懂絕望這回事的年幼時,被親生父母像丟掉一個玩偶一樣丟棄在車站,是年輕的鄧春花帶了回去,不管她當初出於什麼原因收養我,我都必須感恩她,因為她避免了我去孤兒院。
可是偏偏是我應該感恩的人,給了我無數次的絕望。
在她執意三番四次想要把我丟掉的時候。
在她為了去打麻將把我鎖在家裏的時候。
在她生氣起來就不管不顧扇我耳光的時候。
也包括她對我說讓我不要再讀書她給我在鎮上找一個有錢的老頭子的時候。
她把她悲劇的人生際遇的根源歸根是因為遇到了我,她給我取名為鄧七七,是因為其他字她覺得難寫,而給我取名字鄧一一,一直到鄧六六都被駁回,她就繼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就叫鄧七七吧。
她沒有給我第一次生命。但是她糾纏在我的第二次生命裏麵,用希望來趕走絕望,然後不過是為了把我推進更深的絕望裏麵。
我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那麼想買張地王大廈的門票,去瀏覽一下這座我呆了六年還毫無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城市,去完完整整看一眼這座承載了我的愛情我的友情我的歡笑我的眼淚的城市,然後像一隻逃亡著生活的苦難的羚羊一樣,毫不猶豫地跳下這懸崖絕壁,用最決絕也最愚蠢的方式來飛快地結束這一切。
李默默先是發現了我的異常,她跑過來抱我,一邊抱著我一邊說:“七七,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我忘了我怎麼睡著的。
一覺醒來,鄧春花在收拾東西。
等到情緒平靜下來,我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是不是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我拉著她,和她說對不起,讓她在這裏住多幾天。
可是我真的低估了鄧春花的那張嘴。她點點頭答應下來,但是在幾天之後,徹底把我丟進了黑暗的深淵裏麵,再拍拍手離開的。
當然,這是後話了。
安撫好鄧春花之後,我急急忙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就和李默默跑去坐公交車上班。
如果有人笑道,鄧七七,你這個人是什麼構造,這幾天一連串地發生那麼多事,你昨晚還明明崩潰了一次,第二天還像沒事人一樣爬起來去上班,你是女超人嗎?很可惜我不是女超人,我比較像女窮人。
醒來想到自己昨日的崩潰,反而覺得自己可笑之極。生活本來不能一帆風順,糟糕到盡頭就會慢慢變好就是。
去不料在上班的地方見到了周佳。
她穿著嫩黃色的連身裙,一頭的秀發亂鬆鬆地放下來,坐在那裏笑得傾城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