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的閣間較之樓下兩層便顯得局促不少、卻也更是精致萬分,屋中擺設無一不是凡間極致、甚至一張臥榻、亦是一整根千年檀木削出來的相仿。
榻前跪伏一女,年紀看似亦有雙八年華,圓圓的臉蛋兒珠圓玉潤像那麵捏的一樣、精致極了,可惜,一雙眸子卻全無神采,神情更顯木訥,不知為何、陸謙乍見此女時心頭卻總有一種熟悉親切之感,仿佛由何處見過相仿。
絲絲異香飄鼻入心,此香卻不同於二樓檀香,卻更似是姑娘家的閨中香氣。
屋中並無座椅,陸謙卻是不見外,傾身便坐在臥榻一側,手中玄木杖立於榻桌之邊,手轉著茶盞一語不發。
太安靜了,不知是否格局有意為之,此間靜得出奇,外麵坊市喧囂涓滴不染內室分毫,屋中亦僅能聽得陸謙手中茶盞絲絲轉動之聲及三人彼此間的心跳。
“前輩在上,女彩裳聽從前輩責罰。”陸謙的身子剛挨上臥榻,但見倪彩裳絲毫不顧及一邊的婢女,俯身便拜於地上。
陸謙卻裝出不知之色,隻是探了探身,冷冷問道:“你犯錯了?”
那倪彩裳微微翹起粉頸俏首、旋即又緩緩垂下,低聲委屈般道:“女為能結交前輩,不惜身死之罪窺視前輩行蹤、查探前輩過往,女彩裳領罪。”
熟知此女千般變化的陸謙哪去理會她委不委屈,身子再探了探、黑幔幾近已貼在此女臉上、語氣仍然冰冷:“哦,吧,你打算如何領罪?”
倪彩裳經營坊市已是多年,可謂閱人無數,平日裏遇事若打算賠個不是、也不過憑著她那生媚音再施展此等憐楚伎倆,卻也從沒失手過,最多便是為對方捶腿認錯、擺出一副處世未深的無知少女模樣,對方往往也不再糾纏,最終占便宜的仍是此女自己。
可今次倪彩裳再用此招,卻隱隱發覺黑幔鬥笠中的這位與以往所遇之人全然不同,他的話每個字都像是一道冰錐,直刺自己內心,絲毫不為自己留下什麼餘地。
但她沒得選,早在年初之時、這吳郡陸家家主便已向坊市各家言明,自今年起,各外來坊市每年租金提高五成之多,不作便走、絕不阻攔。
對於這種明擺趕人的告示,每日裏外表光鮮的倪家父女卻也無奈,他們不過是蜀地為躲災禍而舉家逃離的漂泊葉草,若不是近些年此女以玲瓏材色死撐妙丹軒,怕是這爺倆現今早已被遣返蜀山宗接受命運責難也未嚐可知。
但眼下被加租五成之巨,卻著實令這父女兩人無力承擔,多年來的積蓄在年初時便已貼補了陸家不算,便是至今的賬上仍看不到有絲毫起色。
若那倪萬庭有意結交這位黑幔青袍的前輩、以在江東之地立足,倒不如是倪彩裳下定必死之心也要救全家老少十餘口於水火,她早已暗下決心,隻要這位前輩肯助妙丹軒穩於江東,她便是身死於其手、甚至比這更難以令女兒家接受之事,她亦心甘情願。
可眼下真的麵對這位前輩時,倪彩裳卻被其冰冷所攝,甚至隱隱感到不僅命喪於此隻是旦夕之間、而結交之事似也毫無希望。
她輕銜著薄唇,百感交集、心緒交織竟令得這位平日裏玲瓏八麵的姑娘一時語塞,半晌才雙眼猛閉開口道:“一切聽從前輩責罰,女雖死無怨。”
“真的死都不怕?”陸謙冷冷言道。
“不怕,隻要能令前輩入主妙丹軒成為丹師,救彩裳一家上下,彩裳一死而無恨。”姑娘著,淚水居然淌了下來,此次她卻沒有做作,一切確出自本心。
陸謙卻對這千變美人不甚了解,雖聽聞此女所言入主妙丹軒之事時眼中一亮,但卻憂於此女過往不擇手段的劣跡,心中盤恒數次利弊後遂有了決定,雲淡風輕般道:“下之大,我為何單單入你妙丹軒門檻?”
倪彩裳聞言彷若乍見曙光般抬起俏首,玉手手背輕抹淚痕哽咽道:“隻因彩裳不願侍身於權貴、隻因彩裳為父擔得憂愁不願毀父親家業、隻因彩裳自此對前輩必如己之親父般盡得女兒孝道。”
黑幔之內的陸謙聞言、卻是對倪彩裳的一番言語所動容,似是句句皆的是他自己相仿,自己父親攜妹陸彩蝶十餘載間下落不明,而自己又在這十餘年裏百遭權貴欺淩,想起陸家張家諸人的各自嘴臉、不禁緊咬後牙,心中更是早已罵了千遍。
他按了按思緒,仍舊不漏聲色的看著眼前跪伏於地的千變美人,他仍要一試此女,冷笑道:“視若親父便免了,做了親父便不能對你行那癖好之事了。”
他的話音十分陰冷,語氣更是學了幾分陸家家主陸翁的模樣,一副尖邪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