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我睡到日上三竿,麗姨也就由著我了,可新年第一天,她是怎麼也不肯的——一年之計在於春。
天色稍亮她便來催我起床,待我穿戴好後,像往年一樣,給了我一個紅紙包裹,裏麵無非是些逗我開心的小玩意兒。
“這是——”我將裏麵的玉鐲取出。
鐲子色澤水潤,十分通透。光憑觸感,我便曉得這鐲子十分難得,怕是在市麵上買不到的。
“是你娘留給你的。”
果真!果真是娘親的東西。可我似乎從未見過這鐲子。
麗姨垂眸歎了口氣,似是想起了無盡往事。她接過鐲子,執起我的左腕,將它套在我腕上。
“本想等你生辰再給你,可照現在的情形看,還是盡早給你的好。”
我不明白她的話。
麗姨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跟銀針,捏住我的手腕快速地紮了一下,又快速地將鐲子貼到冒了血珠的地方。
娘親留給我的東西,我怎麼舍得讓它有汙跡!
鐲子怎麼也脫不下來,我隻能將它在腕上轉了一圈——哪有什麼血跡沾染在上麵!
我覺得稀奇,便抬腕對著窗戶借光仔細瞧了瞧,終於看見鐲子裏麵有一絲不甚明顯的紅色絲縷。
“麗姨?這——”
“這鐲子是你娘家裏祖傳的。如今它熟悉了你的氣味,它便是你的了。”麗姨神色有些猶豫,又有些無力,“雲兒,戴上了,便不要脫下來。”
“我一向不戴這些的,萬一碰碎了——”
麗姨搖搖頭,“它有靈性的。”
等天色大亮,我才瞧見院裏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外麵天寒地凍,我更願意在裏屋烤火看書。偶然聽見窗外走廊上幾個小丫鬟在說李氏什麼的,一時好奇便叫了她們進來細細說與我聽。
李氏不知如何惹了父親生氣,今日一早便被趕到佛堂,祖母要她抄寫經文一整天;沈雲渘受了牽連,被父親禁閉在她院子裏,為期一個月。
看來那榮嬪大概是李氏的什麼遠方親戚。真沒想到,李氏竟還有與宮裏人通信的能耐。
“麗姨,去叫院裏的丫鬟們都進來烤烤火吧。”我拿了個軟墊放在腰後,“父親那邊動了手,我這邊也方便動手了。”
東苑是沈府最大的院子,我不喜歡人多嘴雜,所以放在院裏的丫鬟婆子加起來也不過十個。
“畫春呢?”見人來齊了,我扔了塊兒炭進火盆,屋裏頓時又暖和了不少。
“三,三小姐。”畫春站在人群最後麵。
不論她往後麵躲得多遠,不論她將腦袋垂的多低,她臉上那不正常的殷紅都是藏不住的顯眼。
“往前來一些。門口透風。”我努力將唇角勾了個上揚的弧度。“今年入了秋你便身子一直不適,可別再凍著了。”
“三小姐,奴婢,奴婢不冷。站這兒就行了。”
她雖這麼說,可其他的丫鬟們倒也有眼色,自動給畫春讓了條道兒,直通我麵前的火盆。
畫春緊攥著手,頭低的更狠,慢吞吞走上前來。
近看她的模樣讓我忍不住蹙眉——臉和脖子都快被抓爛了。
“畫春,你這是怎麼了。女兒家珍惜容貌,你怎麼將你的臉抓成這副模樣?”我冷眼看她,可惜她一直低著頭,看不見我臉上的怒意。
“三,三小姐,奴婢,奴婢臉上這是疹子……”畫春的雙手用力地膠在一起,十指泛白。
“怎麼會起疹子?”我抱了抱雙臂,一旁的丫鬟很有眼色地往火盆裏添了兩塊炭。
屋裏月暖和,畫春的臉越發紅的像是要擠出血來。
她支支吾吾了一陣,“噗通”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我磕頭。
“你這是做什麼?怪我沒找個大夫給你?”
我一聲冷哼將她嚇得一顫。
“不敢,奴婢不——”
“好一個不敢!”我順手拿起一盞茶,連杯帶蓋地摔到她身上,將她砸的身子一歪。
“你不敢!嗬——”我心底有些淒哀。“你若是真不敢,你臉上的疹子早就好了!”
畫春跪在火盆旁瑟瑟發抖,指甲死死地扣住膝下的地毯。
我皺了皺眉,沉聲道:“畫春,我記得你第一年到我東苑的時候正好是秋天,麗姨做了桂花糕,我欲賞你兩塊,可你看見盤中的糕點時,避如蛇蠍,連盤子都不敢碰一下的。”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畫春哭喊著爬到我腳下,拽著我的裙擺,歇斯底裏地哭豪卻不是求饒。
那時起,我便曉得畫春碰不得與桂花有關的。
娘親生前最愛桂花,她死後,祖母便讓人將府裏所有的桂花樹都拔了去,並下令不許再種。府裏上下不敢惹祖母動怒,吃穿用度都不敢用與桂花有關的。如此一來,桂花成了沈府的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