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生病,娘親和麗姨連著幾日衣不解帶地照顧我;後來隻剩麗姨一人陪著我,每每我病了或者心情欠佳,她更是想盡辦法能讓我好受些。
我每晚都會同默煙熬了治療腿傷的湯藥,親自為麗姨擦洗雙腿。她膝蓋上的斑斑紅點疤痕已經落的差不多了,皮肉看著是好了,可骨頭裏到底烙下了病根。
立秋後,一日比一日更能感受到秋風的瑟瑟。於身體康健之人而言,這樣的習習涼爽的秋風是最舒適的,但麗姨卻有些難熬。
入夜時分,忽然刮起了綿綿秋風,且風勢趨強,風裏夾雜著淡淡的潮濕的味道。一般這樣的夜晚,半夜或是隔天一早準是要痛快下一場大雨的。
我倒掉那盆涼了的泡腳湯藥,再回到麗姨屋裏,發現她臉色發白,神色很是隱忍。外麵雖比屋裏涼爽些,可屋裏也絕不至於熱到讓她出了滿額的細汗。
木伯說,若是骨頭裏浸染了寒氣,此後每逢刮風下雨,骨頭總會痛上一番。風雨之勢愈大,疼痛便來的愈猛。
“麗姨,雲兒今日想同你睡一處。”我像小時候那樣,耍賴又嬌嗔地伏在她膝上。伸手覆蓋住她竭盡全力攥緊被角的手,她因用力蜷縮五指而高高聳立的指根的骨頭用力抵在我的掌心。
她強撐了一抹笑,蠕動了一下嘴唇卻隻是點點頭。
麗姨一向能忍,她怕我擔心。她常說我傻,受了委屈不高興也不肯說,我還不是學的她,她從不輕易將自己軟弱的一麵示於我。
她說我這樣硬撐好強的性子不好,太辛苦了。可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在府中謹慎度日,她硬撐著保護我,我也該硬撐著不讓她處處擔心我。
麗姨的床恰好容得下我們三人。我和默煙一左一右地睡在她身邊,將我們各自的雙腿貼上麗姨的腿。
從她腿上的皮膚傳來的寒涼將我的激地打了個冷顫,我雙腿上的毛孔更是猛地一縮,毫不留情地向我抗議。眼下屋裏生爐子還太早,唯有這樣的笨方法或許能讓麗姨的痛楚稍稍緩解些。
夜深人靜,三人依偎在一起說著悄悄話,氣氛很是溫馨。
昏昏欲睡之際,麗姨在一陣綿長的沉默後歎息了一聲。
“雲兒,如今你的打算是什麼?”
我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躺平了身子。滿眼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打算,我還未想過與景澤的未來該如何,眼下隻是心中難以消化我同他之間生的那些嫌隙。至於賜婚一事……每每想起,我腦中便有無數聲音重疊在一起,喧囂在耳邊,爭論不休。
若問我有多在意景澤,我給不出答案。我隻知道,他是與我承諾共度此生的人;他是滿心在乎我的人。與他在一起,我甚至已經為他做好了接受安鸞族祖祖輩輩下場。
“麗姨,若他不是皇子,沒有出身皇家,您是不是就讚成我與他在一處?”我喃喃道,“皇上是不是也不想為我和他賜婚,不然為何下了那樣兩道賜婚聖旨?”
“主子不是常說,世上之事本就無假設可言,更沒有後悔藥可吃。”默煙插話道,“況且,唐景煥那人如今將主子你的身份了解的七七八八,連那個圖然大君都大概知道你的身份,我猜,瑞王爺八成也知道些,隻是主子您一直自欺欺人,不要我們去查探。”
我凜然一怔,心思一頓翻湧,最終語氣強硬地辯駁道:“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他待我怎樣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自有判斷。像他那樣的謙謙君子,大概,大概……”
說到最後,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爭辯下去。盡管我想裝作不在意,可心裏卻“咚咚”打起鼓來。
我厭惡自己生來就背負著安鸞族的血脈,背負著安鸞族的詛誓。但我沒有資格自暴自棄,若說我是無辜的,麗姨和默煙豈不更無辜,都是因著我才要受命運的戲弄,還有那些為我付出了生命的守族族人。
“若說,主子是因為瑞王爺對你英雄救美,你們才生了情愫,那那個圖然大君,人家隱瞞身份幫了我們那麼多次,每次都是在緊要關頭。”默煙許是困了,咕噥聲越來越小,“如此算來,主子你要感激也該多感激人家……”
蘇赫?我並不覺得自己虧欠了他什麼——
他雖然救我於蛇口,可他親口說的,隻要我收下那把匕首我們就兩清;他雖救我於死士的刀下,可一來,那些死士也並非一定要取了我的性命,再者,也正是那次遇險,他不也借機看清了我腕上的鐲子麼;他雖在福泉寺幫我們安然度過那些天……唯有這次,是我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