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心寬,嘀咕幾句也就過了。債多不壓身,她不能成日裏怨天尤人。這麼一想,整個兒又豁達起來。
“小姐,可是要起了?”春英耳朵貼在菱花門上,像是聽見裏頭有了聲響。
天剛蒙蒙亮時候,春英已起了個大早。叫綠芙去灶上使喚丫頭備好熱水,她自個兒守在門外,屋簷下來回踱步。偶爾停下憑欄張望,園子裏露重,草木都染了層薄薄的水汽。春英盯著東牆角攀著的紅葡萄藤,枝葉爬了大半麵女牆,綠油油長勢喜人。
頭頂的天碧蘭如洗,東邊兒已染了層霞光,金燦燦耀眼。眼看就是大好日頭。再過會兒暖陽一照,桃紅柳綠的,恰好應景。就不知姑娘起身,可是會和老天一個臉色?
“唔,進來。”裏麵七姑娘喚人,聲氣兒軟軟糯糯,跟往常起身時慵懶、不甚清明一般無二。辨不出姑娘喜怒,春英帶著小丫頭捧著麵盆巾子,額外提了心神。
姑娘既遣了她們出去,自有她的道理。既然不能明著關切,便隻能偷偷看姑娘臉色行事。若是姑娘無事,她自然跟著歡喜。若是姑娘心裏難受,她便小心伺候著,萬不能給姑娘添堵。
打起簾子,春英便見姑娘精神頭尚好,正靠坐床頭,見她進來,和煦道,“先支起窗戶,透透氣兒。”
“噯”一聲應下,春英雀躍舒一口氣。探身推開窗屜,便見外頭一樹垂絲海棠正開得熱鬧。樹冠疏散,花枝招展。層層疊疊鋪了一樹豔紅,那枝條欹伸著快要觸到了窗欞。
“呀,姑娘您快看。”春英欣喜喚她,卻是枝頭一雙鵲兒,先頭還靜靜站著,這會兒被驚著,撲騰著翅膀,清脆鳴叫。纏纏綿綿繞著花樹流連不去。
薑瑗披著中衣,掀被子起來,自個兒趿了鞋,伸脖子向往張望。果然見了這景致,也跟著笑起來。“起得早,便能遇上好兆頭麼?”
果然人心境開闊,凡事不愁。念經算什麼,又不是沒見過五姑娘跟著太太佛堂裏做早課,她隻管依葫蘆畫瓢,描摹罷了。
春英回身,彎腰替她拔了鞋跟兒,又扶著人更衣梳洗。今兒天熱,特意選了一身輕薄襦裙,腰間墜金玉綴子。再盤上高髻,露出纖細瓷白的脖子。頭上簪一隻珍珠步搖。
她底子好,便是沒有塗脂抹粉,臉蛋兒也嫩得掐得出水來,自帶了幾分幹淨明麗。
春英正擰了熱巾子給姑娘淨手,便聽外間張羅吃食的綠芙,輕咦嚷嚷開來。
“小姐,您何時又信了佛?這經書看起來很是眼生,還淨是梵文,莫非是離家時,太太硬塞您手上?怎地之前沒留意過。”隔著門口懸著的連珠帳子,綠芙捧著經卷好奇翻看。梵文她一字兒不識,看得眼花。片刻便沒了興致,丟開手去又和小丫頭一塊兒,說說鬧鬧擺放茶碗瓷碟。
綠芙性子如此,說著不經意,卻見春英恍然摸著了門道。
莫非昨兒個二爺過來,便是要罰了姑娘抄經?自家姑娘屋裏,可是與佛經關乎的邊角殘頁都尋不出來,哪裏來的梵文經卷。
再一看姑娘雖不情願,卻回說待會兒子得空瞅瞅。春英越肯定,除了二爺,再沒有人能迫得姑娘如此乖乖聽話。
辰時動身,顧衍早到片刻。便先入了車架,埋批閱公文。片刻後聽聞外間女子嬉笑聲,回頭便見她一身清麗,提著裙裾出來。回身與丫鬟說著話,主仆幾個往後麵新置辦的馬車去了。
“都驗看過了?”直到她身影消失在他眼角,他方才回轉過身,沉聲問到。
周準調轉馬頭,禦馬來到近前,俯身放低了身段,正好與世子隔著雕花菱窗,肅然回稟。“屬下親自帶人看過,特意加固了車轅。一切安妥,必不會再讓七姑娘傷了分毫。”
他略一頷,低垂的眼瞼,掩了目中淡淡疲憊。方才驚鴻一瞥,她手上拿著,像是昨日他給的經卷?隻是如此一想,他不由出神,遠了心緒。待到察覺時候,筆下一滴墨汁已浸了公文,層層暈染開去,濃得化不開了……
馬車中,綠芙驚喜捧著簇新的一套茶盞,捧到她眼皮子底下借花獻佛。“小姐您瞧,管大人好細膩的心思。知曉您喜好青花瓷器,這不,昨兒砸了一套,今兒立馬就趕著補了套新的。”說罷不客氣衝水泡茶。
笨丫頭!除了崔媽媽平日裏對她耳提麵命的那套,旁的都是一根筋,多的彎彎繞繞,半分也不肯花心思。
這是管大人能做得了主的麼?再說了,她的瓷器,哪兒能及得上國公府裏稀罕玩意兒。隻看這茶碗質地細膩,瓷彩光滑透亮,便知價值連城,是外邊難得一見的珍品。菊瓣青花茶盅,捧在手裏跟開了朵花兒似的,碧綠的新茶在沸水裏沉沉浮浮,翻滾著茶香輕送,還沒真吃上一口,人已經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