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氏心緒翻湧,偷偷看一眼背對她筆挺站著的男人,眼底帶著淡淡的仰慕。當年便是因了這位不羈的新任江陰侯,不顧外間罵名嘲諷,特立獨行,帶著全族,在太子如日中天之時,另投公子成效忠。這才有了在眾世家末路之時,獨善其身的侯府賀氏。而侯爺也早成了惠王最倚重的內廷輔。事過境遷,直至今日,多少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江陰侯賀幀,麵上惜花,內裏卻是自有成算,好深的城府!

覃氏撥弄著腕間的手釧,眼睛往帳子上瞄一眼,借著吃茶,掩了嘴角勾起的譏誚。

薑氏得寵又如何?遇上個不要臉的女人半道與侯爺糾纏不休,最後也落得一夕失寵,真真可憐。

正對那相府夫人滿心厭惡,便見侯爺身邊老仆進來。手上比劃一通,她是不能全然瞧明白,可那手勢裏頭有個叫她狠狠記到心裏去的,指代的便是那幼安郡主。今兒又見一回,覃氏抿著唇,手中的茶盞不慎灑出些茶湯,燙了她手背。

這兩年,顧氏處處被惠王打壓,那女人三番五次找上門來。借著侯爺對她餘情未了,千方百計使花招,為的什麼,明眼人一看便知。無非便是貪圖富貴,舍不得與顧氏陪葬。

丞相夫人這樣舍得下臉麵,難怪外間傳言,相府夫妻兩個早已貌合神離,丞相顧衍更下令不許司氏探看一雙子女。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覃氏端著大度的架子,自有一番沉穩。不管是產房裏頭那個鬼門關裏闖蕩的,或是外頭不守婦道,滿心滿眼貪慕虛榮的女人,她一個也不待見。管她兩人死活。

賀幀陰沉著臉,那人竟不顧幼安死活,任她在宮中被王後的人帶走?默然靜立許久,眉頭緊蹙著,招屋裏接生的穩婆出來問話。“裏頭情形如何?還需等待多長時日?”

那婆子來不及淨手,十根指頭滿滿沾了血,差事出了差錯,也就格外擔驚受怕。“回侯爺的話,側夫人難產,性命無憂,隻是怕是有些時候要等。之前有婦人遇上同樣的情形,拖延上三五個時辰也是有的。若然您憂心側夫人肚子裏子嗣,莫不然,給喂了藥下去催一催?”

男子俊朗的麵龐倏然冷下來,眸光掃過那婆子,語氣森寒。“不到萬不得已,若敢欺上瞞下擅自用藥,當心爾等狗命。”

底下人的心思如何,他豈會不知?以為薑氏失寵,一心隻惦記她肚子裏那個。他邁步走到帷帳前,猶豫許久,終是隔著簾子衝裏間柔聲道,“阿瑗,宮中有事急召,你切記撐住。我去去便回。”

眼睛盯著幕簾,沒聽她答話,他心頭一緊。眼梢瞥見叉手侍立身畔的老仆,終究穩了穩心神,異常溫和好言哄她,“阿瑗,安心等我回來。日後你我兩個,並著小兒,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再不會有人出來打攪。”說罷撣一撣衣袍,流連看一眼,踏著沉重的步子,轉身出了門。

等到門簾晃悠悠落下,覃氏強忍的心火再是按捺不住。

侯爺這話什麼意思?他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又置她這明媒正娶的侯夫人於何地?

他前半生的愛戀給了那幼安,後半輩子,心裏又存了個薑媛。

覃氏兩手扣著扶椅,一臉木噔,眼底透著濃濃頹喪。

內室之中,側夫人薑氏緊緊咬著木塞,聽他腳步聲遠去,身下的痛,遠不及心裏仿若被人一刀刀淩遲。宮中急召,他用這借口,多少次從她身邊掉頭離去?

如今她拚命為他誕下子嗣,在他眼中,依舊及不上那女人重要。眼角有淚劃過,臉上一片死寂,緩緩閉了眼。

她這一生愛過兩個男人。前一個將她拱手於人,後頭這一個,因著昔日舊情,縷縷將她棄之不顧。

那個女人的命真好,嫁了她心愛之人,又牽絆著她夫君的心。

身下本該是鑽心的痛,可她身心俱疲,隻覺有股涼氣徐徐竄起來,繞著四肢百骸,將她往冰寒不見一絲暖意的漩渦裏,沉沉往下拽。

“側夫人?”見榻上那位似要昏厥,兩個穩婆相顧駭然,趕忙叫人到外頭尋夫人討主意。這催生的藥不能用,吊命的,總還是能灌下去。

低垂著眼瞼,覃氏抱著手爐,慢步來到隻支起條縫的東窗前。眯眼看著外頭下了一夜的雪漸漸停歇,日頭露了臉,院子裏鋪了一地的雪,映著天光亮閃閃,晃得紮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