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我的手劇烈地顫抖,手中的碗落到了桌上,稍灑出一點湯。林婕覺察到了我的異變,而老板娘則沒有看到,仍是滔滔不絕地講著。她記不清楚那首詞的內容,但是隻要一個人的名字,即可把我剛剛穩定的心情給擊毀。
“你別再了。”
我克製不住地出拳,砸了一下實木的桌子,這一震嚇到了老板娘,也吸引了周圍所有食客的眼光。我痛苦地握住這隻犯了罪的手,對老板娘求你別再了。老板娘有些納悶,怎麼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跳了?她為我遞上一張麵巾紙,並親手擦起灑落在桌上的酒水來:“兩年不見,酒量可更差了。”
“不······”
我的眼幹睜著,有兩行滾燙的夜裏潤濕了眼角,沿著我的頰邊滑落。這淚,為何是黏的。
“啊——”
老板娘打了一個戰,一把帶翻了整張桌子,湯湯水水都灑到了地上,滿桌的美食都沾上了木地的塵土,唯一不落的,反而是我那半碗酒。她驚惶地指著我的眼,:“郭遷,你眼裏淌血了。”
血?
我伸出右手去摸,食指和中指還未到達臉麵,卻觸到了林婕——她已經走到了我這邊,把我摟在她柔軟溫暖的懷裏,凝滑如羊脂的手上沾了一點紅色的血。我抓住她的手,悲傷難以言表,隻得通過肢體來傳遞我的感情。她把頭靠過來,輕輕地吻著我的臉,:“親愛的,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女人的溫存乃是無聲之河,流淌在我心腑的暗處。她的話引著我體內的陰泉滾動,冷意由內而外,自由放出,將衝上我的頭頂劇烈地燃燒著的火焰澆弱了。然而我的眼角還是湧著血。熱誠。我所流出的是別樣的熱誠。兄弟之血。我該知道,那個男人的血不止灑落在地上,而是轟轟烈烈地灑在了我的心尖兒上,早已如油,翻覆連火。情人之淚雖能化為陰泉遏製火勢,卻永遠也滅不了它。
“李浩他······去世了。”
林婕攙著我,仿佛我是一個摔痛了的孩子。老板娘的手停住動作,所捏著的麵巾紙也掉了下來,飄落到桌麵上,一瞬間就浸滿了湯水。她結結巴巴地:“啊······我我我······我真是多嘴。”
我不怪她,可是我的眼角流血不止,那一線極細。
老板娘連忙叫來夥計收拾這桌,自己則到另一邊搭把手,和林婕一同架起我。我的意識恍惚不定,這樣的場景似乎曾經也曆過。人都是醉的,我猶為厲害,站在桌上豪氣喧。一首《菩薩蠻·贈李浩》慷慨激昂,杜鄉幾人以碗筷為樂器,相擊取奏。老板娘和夥計站在桌外急得不行,但又不敢壞我們這些醉客的興致,繞著桌子走來走去。李浩則在那重舉酒杯。他的病好了,好的那麼神奇,讓他又可以自由地馳騁與飛躍,讓他又可以盡情揮灑汗水,隨心所欲。我們不知道令他恢複的力量源自何處,隻有喜悅,酒淚拌合。李浩舉杯敬,那杯中的酒水齊齊整整地勾著杯子的邊緣,是一滴都不落,一厘都不過。他笑中含淚,淚伴好歡愉:皇後土為鑒,我李浩此生交付給你,我當你臣子!
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出這些話,雖有滑稽,但不違情理。我同敬大哥杜鄉。於是他舉杯同敬,將那熱酒傾盡。但是他最後還是補充道:郭遷,杜鄉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哥,然而要讓我死,還是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