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返回輕風村的路上。
伊恩注意到,越靠近村子,希德就變得越發沉默,腳步也越來越慢,好像心事重重。
輕風村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越來越近,看樣子離村口大概隻有兩百步左右了。這時,希德忽然停下來,轉身看著伊恩。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今天……確實是我莽撞。雖然我已經立誓會保密,但你的來曆身世也是個關乎性命的秘密。作為交換,我也想告訴你一個關乎性命的秘密,關於我的。”
伊恩一愣,心想你一個供職地方領主軍械庫的俚長,日子安穩如斯,能有什麼關乎性命的秘密?
希德又往伊恩麵前走了一步,從上衣內側摸出一枚比銀幣大一些也厚一些的金屬圓片,遞給伊恩。伊恩接過來一看,圓片的邊緣被雕刻成了齒輪狀,表麵已經被磨得細膩光滑,上麵雕刻的圖樣也有些模糊,應該是個有些曆史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的家徽。”希德說道。
“哦……”
“……”
“……”
“……所以這跟你的秘密有什麼關係……?”
“……你就不覺得奇怪,我們家世代都是這裏的普通農民,哪來的家徽嗎?”
“呃……我以為農民也可以有家徽……”
“不是!”希德對伊恩表示無語,“你好歹是個帝國人,這點常識還是應該有的吧!帝國隻有貴族和被貴族認可的大氏族才能擁有自己的家徽。而這些氏族一般都是對國家做出過傑出的貢獻,才有可能被貴族認可。”
“好吧,可我還是不明白這跟你關乎性命的秘密有什麼關係。”
“我的祖先原本是黑鷹城裏的望族,”希德一改平日的粗大嗓門,低聲說道,“卻被卷入貴族們關於王權的陰謀爭鬥裏。最後,幾代人積累的財富、名望全部被剝奪,我們一族的名字與功績從黑鷹城裏被抹消,族人也都被流放了。他們輾轉到這裏,成了農民,帶出來的隻有這個徽記。”
他平靜地繼續說著,聲音裏聽不出一點點情緒波動,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伊恩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全然不像平時那個大大咧咧的兵油子。
“我的先祖和父輩們,他們一代代口口相傳,將家族曾經的輝煌和屈辱流傳下來,並不是要後人複興家族的榮耀,”希德舔了舔凍得有些發幹的嘴唇,“而是要向背叛家族的帝國貴族們複仇——無論需要多少年,無論代價是什麼。”
“所以你通過參軍,吃他們的軍餉來複仇嗎?”
希德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伊恩話語中的嘲諷之意,說道:“農民能獲取多少情報?我為西方多國聯邦提供情報,我的另一個身份,是他們的密探。”
伊恩瞪大眼睛,他確實沒能想到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腦神經和他的肌肉一樣粗壯的軍士,居然會是個密探,還背負著為家族複仇的危險使命。
“別這麼瞪著我,”希德輕描淡寫地擺擺手,“我對帝國沒有什麼好感,但也沒有背負祖輩們那麼深刻的仇恨。”
“那你還做……密探?”
“這是義務——我隻是在履行子嗣應盡的義務。”希德的語氣依然平靜。
伊恩看著手上這枚斑駁的徽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伸手把它還給了希德。
“好了,這下我們倆算是扯平了,”希德似乎滿意地笑了笑,說道,“早點兒休息,我明天還要來看訂單進度。”說著,先自往村裏的酒館方向走去。伊恩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後,才回到自己的棚屋。想到希德的種種,和他自己現在的境遇,隻覺得疲憊又空虛,衣服都沒脫就倒下睡著了。
在希德向伊恩坦承身份的地方,路邊有一些草垛,是白天村人堆在這裏沒有來得及收走的。有一個長著貓耳朵的人形陰影,在草垛後麵暗自發笑:“秘密……秘密!貓人喜歡秘密!維拉斯最喜歡秘密了!嘻嘻嘻嘻嘻……”
說來也奇怪,臨睡前這麼疲倦,第二天伊恩卻一早就醒了。
他睜開眼,怔怔地望著棚屋的天花板發呆。當陽光照亮世界,人也會變得更為理性起來。
希德應該不會這麼早就過來,如果伊恩現在就起身收拾行囊,甚至還來得及留一封信給蘇木婆婆和伊莉絲她們。
忽然,希德的家徽圖案從他腦中閃過。這段時間專注於對身邊事物的觀察,加強了他對過眼事物的記憶力。他搖搖頭,那家徽不會是個偽造品。他雖然沒有自信能分辨出古董和贗品,但他能看得出這東西對希德很重要。聲音、語氣、細微的表情……他雖然年紀還小,但從小在平民窟過早獨立的生活,又見識過太多形色各異的人,使他單單在這方麵成長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