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美之書,亦因此而較肥;勁健之字,因此而較瘦。
瘦硬顯骨力、豐潤見姿態故也。
衛覬是瘦勁的,羊欣他“草體微瘦”,《書史》也他“草體傷瘦”。
鍾繇亦瘦,羊欣雲:“繇與胡昭俱學於劉德升,而胡書肥、鍾書瘦”。
由此可知其時肥與瘦、筋骨與肉、剛健與妍美已漸漸形成一種對比了。
衛恒的字,似乎就是偏於妍美的。
袁昂書評,謂其“如插花美女,舞笑鏡台”;《書後品》他“縱任輕巧,流轉風媚”。
若如此,衛夫人由此淵源而得柔美之風,也非不可能之事。
從女性主義的角度看,書寫,本來就具有男性的意象。
筆,仿佛***在無抵抗、滑如女兒膚的紙張上進行書寫,而且展現雄強、剛健、勁力等雄性特質,對女性書家來,乃是本質上不公平之事。
所以女性若能揮其女性特質,改變這種**書寫的性質,轉換成一種女性書寫,體現出陰性風格,才能稱得上是獨立的女性書家,而非僅在模仿男人、或學習男性書風的格局中討生活,把自己馴化或改造成一位“入陣斬斫”的刀鋒戰士。
因此,從這個觀點,衛夫人若真能展現出“插花舞女,低昂美容”之姿,反而是值得稱道的。
當然,傳統書論者不會這麼認為。
傳統書論不見得都是大男子主義,但書法這門藝術是以線條為其基本構成元素的,線條講究剛、雄、有力量,是其基本要求。
為什麼不以軟線條為主,而要強調線條的硬度呢?因所用之毛筆本是軟毫,軟毫寫在軟紙上,當然會以勁健有力來表現其工夫。
線條無力就不會好看。
唐太宗批評蕭子雲:“無丈夫之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他無筋骨(見《王羲之傳論》),就是據此而。
其次,字被擬象為人,一個人若骨架子不佳,站立坐臥也均不會好看,所以論字以植骨為先,強調骨體、骨法,也是很自然的。
在這種情況下,書法的評價標準,往往就會重陽剛而輕陰柔。
衛夫人入陣斬斫之,廣獲推崇,即由於此。
那麼,我們要讚歎衛夫人以一女子而傳雄健斬斫之術,為百代宗師呢,抑或要遺憾她未另立一宗,以陰柔妍媚自別於刀戟斬斫之隊?
還是要惋惜她畢竟是個女人,寫字仍不免於柔婉?
或者,索性要稱揚她的柔美?
在此,顯然吾人極難予以論斷。
不過,也許這是個有意義的矛盾。
衛夫人書,既有人認為它剛勁,也有人覺得它柔美,她徒弟王羲之的情形不也一樣嗎?
梁武帝曾王羲之“字勢雄逸,如龍跳門、虎臥鳳閣”;唐人書評,謂其“如壯士拔劍、壅水絕流。頭上安點,如高峰墜石;捺一偃波,如風雷震駭”,也特別指出它雄強的性質。
但陶宏景即曾過羲之《樂毅論》《太史箴》等“筆力妍媚”。
後來傳世書跡,確實也偏於秀美,以致韓愈批評“羲之俗書趁姿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