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過自己赤著腳還能跑這麼快,可是我要跑去哪裏呢?父親的債台高築,整日酗酒惹事,我家的名聲在村裏早爛透了,我聽好多嬸子都說我媽以前是在江城做小姐的,而我爸是做打手的。我不知道什麼是小姐,也不知道什麼叫打手,我就知道自己現在連條褲子都沒有,也無處可去。
雨水泡得山坡上的爛泥滑溜溜的,我身子一歪,像個皮球一樣滾落了下去。山坡又不是光溜溜的,迎麵一個大石頭就撞得我眼冒金星,我滾到坡底的田埂上時就感覺臉上的水熱乎乎,然後就沒了知覺。
我在大雨裏昏死過去,也在大雨中清醒過來。滾下來是怎麼樣的,睜開眼時就是怎麼樣的。我渾身都僵了,動彈不得,也呼喊不了,可我的視線裏明明有那麼多路過的人和在田裏勞作的人。他們都對我指指點點,可到最後卻無一不是笑笑而過,或者歎息而去。
我好想活著啊,年幼的我心裏隻有這一句話。
我的嗓子好幹,幹到直冒血腥味,我費盡力氣才張開嘴去接落下的雨水,可是我這樣側臥著,雨水一時也喝不到多少。
終於潤了潤嗓子,我沒法回避自己的肚子也好餓,餓得神誌都快要模糊了。我泡在腥臭的爛泥裏一整天,才積蓄出了自己控製手臂的力量,田埂邊的爛泥正混著我的鮮血、人們鞋底的髒灰與牲口走過留下的穢物。
我抓了一把腥臭的爛泥,然後毫不猶豫的塞進了嘴裏咽下。
我像個重複動作的人偶一樣,一把一把的抓著惡心的爛泥塞進嘴裏咽下。
每用一次力我都覺得自己身上的每根骨頭都有上萬根鋼針紮著,紮到我的骨髓裏,紮到我心底最原始的土壤裏……
那就是我真的不想死。
我清楚的記得我那個時候沒有再哭了,因為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也沒瘋,我就是餓了而已,真的隻是餓了。
整整三天,我才顫顫巍巍的從爛泥中自己爬了起來。
我還差一點力氣才能徹底站起來,我正跪在無邊無盡的雷雨中,我被打斷了一條腿的可憐母親終於找到了我。
隨母親前來的還有一個人,我本想像在學校時那樣體麵的叫他一聲蘇老師,可到底冒出一聲人不人鬼不鬼的動靜。
我媽二話不說就把我拽到一邊,給我套上一條褲子,然後塞給我一個布包,捧著我的臉說:“鳳啊,你快跟蘇老師走!你爸爸抓到你就要把你賣掉!以後要聽蘇老師的話知道嗎……”
雖然很舍不得媽,但是我還是選擇了聽話,乖乖的趴在蘇老師的背上等他帶我走。
我並不知道那是我與這個女人此生的最後一次對話,我隻看見此時大雨裏漸漸現出了金誌山和幾個壯漢的身影。然後這個瘦弱的女人,選擇窮盡此生歲月最後一次保護她的女兒。
可她不知道她的死換來的,卻是把她的女兒推進另一個看不見底的陷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