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澀澀的悲傷感又竄了出來,與他那次聽到秦宜祿送回的消息時一樣,這中莫名的悲傷緩緩地升起,熟悉的記憶漸漸湧出。
曹操突然想起了他頭次見到曹鼎時的場景,那時曹鼎正與曹家眾小蹴鞠耍樂,那次他衣襟半敞,白淨臉龐稍帶紅暈,三縷長須隨風飄舞,好似神仙中人,第一眼就給曹操留下了個風流倜儻的印象,那蹴鞠的一幕永遠刻在曹操的腦中。
他仍然記著,這位長者張揚的活力似乎從未因為年齡的增長而磨滅,隨意間透出的灑脫曾經讓曹操羨慕不已。但是,除了這種氣派之外,他卻更貪婪跋扈!在曹操的記憶裏,從未有人貪得如此光明正大,跋扈得如此肆無忌憚。
但是,現在呢?曹操緩緩地走了兩步,來到那口棺材旁,一眼下去,他隻覺得一陣眩暈:曹鼎一動不動停在院當中。剛剛從洛陽天牢運出來的屍體,衣服破爛*曹操剛才見到的那些難民還不如。原本富貴的寬額大臉已經蒙上一層慘灰,稀疏焦黃的頭發如枯草散著,嘴唇幾乎成了迸裂的白紙……
他再不能大聲嗬斥了,再也不能把手伸向女人和銀錢了,當然,他再也不能和子侄們嬉笑蹴鞠了。
“子廉,你去幫你伯父脫了囚衣。”似是早已看慣,曹嵩見到這一幕並沒有失態,僅是冷冷吩咐曹洪。
“諾……”曹洪的“諾”字幾乎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的。看著傷痕累累的伯父曹鼎,曹洪為他脫下囚衣後再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拳打在棺材上,拳頭流血也渾然不覺,“這是遭了多大罪,伯父是被他們活活折磨死的。”
曹操瞥了一眼那雙齊根而斷的腳掌,布滿了血痂而又形態扭曲,眩暈感更重,再也不敢看一眼:“太過分了,刑不上大夫,他們想幹什麼?”
曹嵩此刻正負著雙手背對三人站著,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到冷冷的話語從那處傳來:“這可不是朝廷的法度,估計是段熲派人幹的。”
段熲?曹操默默記下了這個人名,開始在腦海中翻找他的資料。段熲,好像是當朝太尉,曹家舉薦上來的,隻是後來好像因為一件小事和曹家鬧翻。王甫手下的頭號走狗,熟兵法。善攻堅。
這時候曹嵩轉過身來,他滿是血絲的眼睛一一掃過三人,冷冷地開口道:“當年陳蕃被宦官亂拳打死,記在官冊上還不就是‘下獄死’三個字。段熲如今炙手可熱,誰能奈何得了他?我隻怪自己當初不該與他翻臉,該聽你二叔的勸啊!”
“二叔!”曹操驚呼一聲,他差點把二叔都給忘了,好像二叔曹熾是曹操最害怕的人,這真是要見識見識了,“二叔呢?二叔在哪兒?”
“怎麼,你沒看到,也對,畢竟他現在是這幅樣子。”不知是不是曹操的錯覺,說這話時,曹嵩的口中沒有一絲同情,“努,就在那兒蹲著呢。”
順著曹嵩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曹操震驚地看著癱在牆腳,一灘爛泥似的曹熾,曹熾對曹嵩剛才的話沒什麼反應。更準確地說,自從出事以來,他就一直沒什麼反應了。他發髻蓬鬆,癱在地上,眼睛瞪得像一對鈴鐺,神色間滿是揮之不去的恐懼,大家的話沒有一句鑽進他的腦子裏。他就始終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失去了靈魂,隻餘下一個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