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帳內轉了好幾圈兒,曹操低頭沉吟了會兒,對那兵士吩咐道:“傳我的將令,先將華神醫安頓好,我待會兒就去見他!”說著斜了眼陳宮,心中歎息,這麼一斷,方才想說的話倒是不好說出口了。
看了眼陳宮和荀彧,曹操坐在帳中,低頭沉思。
大漢近幾十載因何而衰,還不是因為土地兼並民生凋敝?昔日光武皇帝之時,郡國收田租三十稅一,百姓深感大德,勤做耕種。孝章皇帝也曾詔令,開常山、魏郡、清河、平原之荒,悉以賦貧民,這才有了今日袁紹與公孫瓚爭奪的這片河北豐饒之地。朝廷這般恩德普降,世家豪族卻還在兼並良田美業、山林湖澤,窮苦百姓不能溫飽,富家之產優於公侯。
想到這兒,曹操不由想起了中郎將王楷。昔日光武爺殺歐陽歙而度田行,先賢帝王的辦法不用白不用
昔日光武帝劉秀下詔州郡檢核墾田頃畝,為的是便於征收賦稅。可是地方豪族田產優越不願意上報實數,就編造數目隱瞞兼並。當時的歐陽歙官拜大司徒,他乃《尚書》名家,又是光武帝的開國功臣,卻僅僅因為度田不實就被下獄。當時他的弟子和不少官員紛紛上書鳴冤,可是光武帝為了考核田產、抑製豪強,置眾議而不顧,殺雞駭猴還是把歐陽歙給處死了。曹操今天想起這個例子,明顯是要對兗州豪族下手了。
但此事不宜冒險,倒是應該先將兗州眾官吏篩選一遍,否則定會生亂。
思來想去,曹操再次開了口兒:
“毛玠勸我‘宜奉天子以討不臣,修耕植以畜軍資’,可是不更官員不遏豪強,怎麼修耕植,又拿什麼畜軍資?總不能全靠丁斐那樣的人主動貢獻資財吧……”說到這兒,曹操想起袁紹帳下那幫幕僚爭吵的情形——審配等人之所以敢在袁紹麵前腰杆挺硬,就因為是當地土豪有兵有糧。難道我曹操別無選擇,也得拉攏這麼一幫人嗎?
果不其然,荀彧建議道:“依在下之見,使君即便要檢換大吏,還是要用一些大族,可以挑有名望有操守又不侵占民財的,將他們任命郡縣之職樹為楷模,想必對本州世風能有所改善。我看巨野李家這段日子就不錯,李乾助您平滅黃巾,他的同族子弟現在也規矩多了,多找些這樣的人選吧。”
所謂治天下若烹小鮮,荀彧的辦法看似笨拙,卻是老成謀國之見,曹操也隻得點頭應允,便問陳宮:“公台,本州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俊逸之士嗎?”
什麼叫拿得出手?陳宮越聽越別扭,但還是笑道:“有啊,在陳留浚儀縣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邊文禮啊!”
邊讓!?曹操的眼睛眯了起來,他與邊讓的過節可謂不小。此人與桓邵、袁忠為友,桓邵現在已與曹家仇深似海,袁忠當年因朝廷征辟之事譏諷過曹操。挨金似金挨玉似玉,這個邊讓也對曹操頗有詆毀,總是揪著他宦官之後和打死人命的陳年舊事沒完沒了,甚至在大將軍何進的幕府中當眾羞辱他,現在請這個人出來做事,豈不是自取其辱?但是邊讓名氣甚大,與孔融齊名,一篇《章華賦》寫得出神入化,堪稱當世文壇領袖,至於才能更沒得說,要是真能搬動這個人,確實可以影響一些豪族的態度。曹操心裏頗為矛盾,搪塞道:“哦,是這個人啊。”
陳宮渾然不覺:“邊文禮才華出眾英氣非凡,使君若是請他擔當州中大吏,可安士人之心。”
“他不是在西京朝廷嗎?”
“九江太守周昂前番被袁術擊散,逃亡還鄉。西京改用他為九江太守,他哪敢去赴任,趕緊逃回鄉裏。我與邊文禮早年就相識,可以請他到州寺來,使君與他見見麵。”陳宮可不知道,曹操與邊讓也算是老相識了。
“此事也不要勉強。”曹操既希望他來,又討厭他來,便做了個模棱兩可的答複。陳宮完全理解錯了,他以為曹操說這話是不相信自己能請出邊讓,趕忙解釋道:“此事並不勉強。實不相瞞,邊文禮自回到陳留以來閉門謝客,若不是我與他有些舊交,也不知他已經歸來。聽說還帶了兩位避難來的朋友。一個是昔日沛國相袁忠,乃名臣袁敞之後,還是袁紹的族親;還有一人叫桓邵,沛國人士,也算是您的鄉人,使君應該識得吧。”
曹操的心都快蹦出來了,桓邵、袁忠、邊讓這三個死對頭給他添了多少麻煩,現在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難怪要閉門謝客。如今曹操是兗州之主,隻要他動一動手指就可以把這三人捏死。他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識得識得,我當然識得,都是老朋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