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聲依舊振振有詞:“恕屬下直言,治大國若烹小鮮,佃科法令這樣的東西還是少變為妙。”自前漢以來,倡導以道家思維治理天下,文景之治倡導“休養生息”,光武帝以“柔術”治理天下,所以按照當時的為政理念,法令是不宜隨便變更的。侯聲與棗祗的矛盾,看似具體問題,實際上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治國理念。
曹操捋髯想了一會兒:“你說的‘治大國若烹小鮮’乃是治世之略,可現在是戰亂年代。亂世之時不循尋常之法,多收些糧食,才能打好仗,打好仗才能安定天下。再說計田輸穀,未必遜於計牛輸穀。”說著話曹操站了起來,比比劃劃道,“這就好比是一片田,張家、李家合用一頭官牛耕種。結果是什麼?張家不出力,李家也不出力,誰也提不起勁頭,反正自己再賣力氣收成也有人家的。現在咱們把田分開,張家一半李家一半,各忙活各的,他們就得為自己打算了……莫說還有官牛輪流使用,就是沒有牛他們也得人力耕地,因為是官私平分,種的越多他們自己得的也越多呀!這勁頭不就上去了嘛!”
這個比方真有醍醐灌頂之效,侯聲的疑慮減去不少,再頓首道:“屬下愚鈍,不及主公見事深遠。”
“侯聲你也是清官出身,但還得多關注民之生產,實地去看看百姓怎麼耕種吧……請起。”曹操笑嗬嗬抬著手,“你們乃是為公事爭吵,可不要壞了日常的交情。”
棗祗與侯聲一陣羞赧,象征性地互相拱拱手以示友好。而曹操的思路已經在一瞬間跳到其他問題上了:“令君,屯田糧草等事關乎軍情,這些機要應該與朝廷之事隔絕才是。”
荀彧趕忙解釋:“您是有過這樣的吩咐,不過大事小情畢竟是要通過尚書詔命的。省中能辦理的畢竟有限,難免他們會到我府裏來。”
曹操蹙眉道:“你這裏來往的人太雜,今天這事還算好辦,若是以後因為攻戰策略發生爭執,那不就泄密了嗎?”
荀彧隱約感到一絲不快——曹操要剝奪他的軍事過問權嗎?
果然,他回頭看看荀攸:“公達,我上表朝廷,任命你為軍師。把郭嘉、侯聲、張京等都劃撥給你,任他們為軍師祭酒。從今往後,軍事上的事,單有你們負責,商量出具體決議之後交我批準,然後再來找文若頒布詔命。你們看如何啊?”
荀攸自不能反駁,隻推辭道:“在下跟隨新朝廷時日太短,統馭各位祭酒,恐怕資曆不夠。”
“別這麼說,軍師還是大漢的軍師嘛,何談什麼新朝廷、舊朝廷,過去的資曆難道都一風吹了?此職非你莫屬。”曹操左手拉住荀彧、右手拉住荀攸,“朝廷軍中混為一體,你們叔侄必能夠通力合作啊!”的確,用荀攸分割軍事恐怕也是最不會與荀彧產生矛盾的人選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荀氏叔侄隻得點頭稱是。侯聲又提醒道:“主公,府中掾屬轉為祭酒,必然會產生空員,及時增補也是要務。”
“對對對,”曹操不住點頭,“我看新近歸順的劉馥、何夔,還有路粹都辟至府中吧。另外再招攬一些賢才……”
說到招賢納士,侯聲倏然想起了禰衡,順嘴抱怨道:“主公,我又想起來了。孔融舉薦的那個禰衡禰正平,咱們已經征辟了三次了,還是不肯到府裏來。不應三公之辟倒也不算什麼,可他還不是想當隱士,至今賴在京師不走,成天說些不鹹不淡的話,這人也太難纏了!”
曹操聽他說出“孔融”二字就是一皺眉,再聽到禰衡在京裏傳播閑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喝問道:“豈有此理!他都說些什麼?”
侯聲瞥了一眼荀彧,低聲道:“他說荀令君隻配借麵吊喪……其實這也未必是句壞話,他的意思是說令君相貌端莊長於待客。”即便侯聲予以解釋,荀彧還是羞紅了臉。
“還說什麼了?”曹操又逼問道。
侯聲後悔自己嘴快,但是想不說都不行了:“他說……他說京中別無人物,隻有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
“哼!好一個狂生!”曹操怒氣又來,“那個楊德祖又是誰?堪與孔融為儔?”
荀彧解釋道:“楊德祖就是楊彪的兒子楊修。”
曹操一聽是楊彪的兒子,更是火上澆油,不喜歡的人全湊到一塊兒了!他倏地站起,吩咐侯聲:“你速速回府,看看賀年的官員走沒走,請一部分人留下。莫問官位名聲,單挑有才學的文士,另外再把郗慮、荀悅、蔣幹、何夔還有孔融、謝該都請來,最後再找禰衡。我今天把許都的才學之人彙齊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生!”
侯聲眨麼眨麼眼:“禰衡要是還不肯來呢?”
“不來?”曹操瞪眼,“不來不行!帶著兵,綁也要給我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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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司空府宴客,曹操請的不是達官顯貴,而是京中才學之士,為的是要在狂士禰衡麵前顯一顯學問、抖一抖威風。
曹操年輕之時也曾有不少輕狂之舉,再者身處白丁之身對在職官員有一些偏見也是難免的,所以他並未把禰衡視為仇敵。如果能在酒宴上給禰衡一點兒小教訓,使其收斂鋒芒,這個人未嚐不能加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