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撤退者與追趕者受的是一樣的苦,但彼此的情況卻大不相同。張繡之軍受困已久,如今可得發泄,天氣雖差鬥誌不減;蔡瑁的荊州兵皆是襄樊一帶的人,火爐子裏長起來的,對悶熱陰雨習以為常,幾乎不受天氣影響;但曹操的兵可就遭罪遭大啦!
曹軍打了三個月的攻城戰,師勞無功又頹然撤退,連兵帶將本就氣勢低迷,再加上這樣的鬼天氣,眾人壓抑得喘不上氣來。無奈之下曹操下令緩慢撤退步步為營,每天行進不到十裏,腳下淌著泥水,還得隨時注意後麵的騷擾。這種時候隻有耐住性子穩紮穩打,隻要行軍速度一加快,撤退馬上就會變成潰退。
這段日子裏滿營將士的衣衫幾乎沒幹過,又是雨、又是汗、又是泥,黏糊糊濕漉漉貼在身上,到晚上脫下來一看,在衣衫上起了一層白毛,而後背也生滿了痱子。更加要命的是連著幾天的雨道路也變得泥濘不堪,一腳踩下去又濕又滑,隻得把草鞋脫去赤足前行。連著走幾天這樣的路,不少士兵的腳趾頭都溽爛了,前一日的膿血未幹第二天又在泥裏掙命,疼得齜牙咧嘴一瘸一拐。就這樣連著走了幾天,曹軍尚未撤出南陽這一郡之地,所幸河北方麵並無動靜,袁紹似乎沒有采納田豐的奇襲策略。
這一日,天氣越發糟糕,比之先前又熱了不少,而黴雨還是不見停歇。曹操一早督率兵馬行軍,擊退了張繡的兩番追襲,但兵士疲乏至極,隻行了六裏地便不得不安營休息。
時至正午黴雨不停,可氣溫卻悶熱難當,連一絲風都沒有,熱烘烘的水汽暈得人腦袋發漲。中軍帳裏一片氤氳,樂進、夏侯淵等武將都脫了個光膀子,空身背著劍,一個個露著渾身的腱子肉;荀攸是端正之士,但這會兒也不得不解開衣衫,顯出瘦骨嶙峋的胸膛;郭嘉可不管那麼多,不但脫了上衣,連褲子都扒了,反正他也不打仗,就穿了條褲頭,可又怕坐下生痱子,幹脆赤腳在帥案邊蹲著。曹操身為當朝司空三軍統帥自不能失儀,但也敞開懷,手裏攥著一卷自己編纂的《兵法節要》,看是看不進去了,無非是想辦法轉移一下炎熱感——這哪還像一場軍事會議。
曹洪手扒帳簾望了一會兒,突然轉身抱怨道:“他娘了個蛋的!敵人沒有布帳,都是竹草搭棚,比咱透氣舒服得多!”
“這就是教訓啊。”荀攸歎了口氣,“以後再趕上這樣的天氣,務必事先做好準備,另外還得有些避暑的藥草才好。”
樂進挺著光溜溜的大肚子,氣喘籲籲道:“張繡那廝是不是瘋了?這兩天日夜騷擾我軍,沒有這麼打仗的,咱們不得安歇,可他自己就不累嗎?”於禁接茬道:“說是袁紹來襲,這都過了幾天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這不是虛驚一場嘛!早知如此還不如拿下穰縣再退呢。”
朱靈哼了一聲,撅著地包天的大下巴駁道:“我看撤兵就對了,真在穰縣趕上這樣的天氣,即便攻城也攻不下。”
於禁聽出他故意作對,擦擦額頭上不住湧出的汗水,冷笑道:“沒打的仗,你怎麼知道攻不下?”
曹操本就心煩,聽這倆人到了此刻還不能同心協力,把手中竹簡往桌案上一拍。於禁、朱靈見他動怒,趕緊低下頭不敢說話了。曹操環視這“肉隱肉現”的軍帳,心緒煩亂至極,最後指了指蹲在一旁的郭嘉道:“奉孝,你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郭嘉光著身子還不忘了拱手行禮,低聲道:“天氣這種事情,著急也沒用,蔡瑁、張繡不退,咱們終究是被動。在下沒有任何辦法,隻希望明公能橫下心來慢慢走,老天總不能始終不晴吧?再者越往北咱們越有利,隻要出了南陽郡,他們也就不敢追了。”
說了等於沒說,但除了忍耐確實毫無辦法。就在此時聞帳外一聲稟報,王必、繁欽領著一個身披蓑衣的人走來。蓑衣人看見曹操趕緊摘下鬥笠,露出年輕的白淨麵龐,跪倒帳外施禮:“末將乃夏侯將軍麾下校尉王圖,率領一千兵馬並攜帶蓑衣前來助陣!”曹操以前未見過王圖,但聽他帶來蓑衣頗為高興,笑道:“請起!快快進來避雨吧。”
王圖起身走進來,頓覺這大帳裏人肉味、土腥味、濕熱氣一並往臉上湧,又不好當著曹操的麵抱怨什麼,屏住呼吸道:“在下還有一件重要軍情稟報,主公是不是……”說著話他左顧右看似有顧忌。
曹操見他這樣小心,便知又不是什麼好消息,歎了口氣道:“有事但說無妨,是不是袁紹起兵了?”
“河北並無異樣,不過……”王圖從懷裏掏出一紙帛書放到帥案上,“徐州呂布複叛,起兵襲擊小沛,劉備不敵,派人至許都求援。這是荀令君親筆書信,詳述事情經過,請主公示下。”
天氣濕熱墨跡都花了,曹操辨認字跡細細觀看。原來呂布起兵的罪魁禍首又是白波舊將楊奉、韓暹。這兩個朝廷叛賊自被曹操擊敗後先投靠了袁術,再叛歸呂布。有道是賊性難改,加之呂布約束不嚴,楊奉、韓暹時常率領部下掠奪百姓,還越過州界至小沛為害。劉備定下計謀,假稱朝廷原諒二人往昔之罪,將他們誆騙至營中,於酒宴之上將二人斬殺。楊奉、韓暹一生三叛,死於劉備之手也是罪有應得,呂布也並未深究,隻將二人餘部草草了事。哪知劉備自以為已與呂布反目,適逢呂布遣人往河內張楊處購置馬匹,劉備便派部將張飛半路劫走。呂布得知怒不可遏,又經陳宮剖析點撥,漸悟自己已中曹操穩軍之計,即刻派高順率領精銳攻打小沛,又遣出張遼聯絡沿海臧霸、吳敦、孫觀等豪強為後援。劉備兩戰失利困守城中,派人至許都向朝廷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