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穀一片殘敗之象,東海之濱,浣音亭上落滿一地血色花瓣。
姚應華癱坐在黃昏海畔,眼前波濤不斷拍案,那打濺濕的浩瀚紫衣袍擺,是浪,是水,還是誰哭泣的淚水?
“其實,大師兄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歡歡化成人形,就如同新生的嬰兒,對待一直陪她身邊的我,她,或許,自始至終,都隻有孺慕之情。”
耳邊緩緩響起輕如柳絮之音,他僵硬地看向身側說話的人,那裏,一身天青煙衣的花事了,一動不動地靠在浣音涼亭上,抱著琴,被一片血色包圍,他艱難地。
“你,一定要這樣嗎?”姚應華張了張口,他此時,竟然無言以對。
“嗬,不然我豈會容你為我續這最後一口命?”花事了抬起煙眸,淡然一笑。
就在一刻前,他本以為自己等來了那個她,卻見一身浩瀚紫衣得姚應華,慌亂地撲到自己麵前。
他不顧自己意願,竟強行輸了數萬年修為給自己,可是一身枯骨的身軀,哪怕父神再世,他也隻餘一絲殘喘之機。
“嗬,別以為我這最後一口氣,還有時間與你置氣。”纖手輕輕撫去學琴上的斑斑血跡,花事了看向海麵遠方,“你應該感謝,這種永遠也割舍不掉的孺慕親情,是它,讓我一點一點淡化對你的憎恨之意。因為即便不是愛情,它也不是你能夠取代的。”
因為即便不是愛情,它也不是你能夠取代的。姚應華聞言,渾身一震。是啊,在他消失的這千年,他到底將她推向了別人。
“兩個五百年,第一個五百年,我隻想她醒來,醒來就好,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可是當到了下一個五百年,她醒來後,我卻自私地,隻想將她永遠,鎖在自己身邊。若不是師兄提醒,我永遠不會知道那就是貪婪得私欲。可是,那又如何呢,隔絕世外的一切醜陋與肮髒,不讓它們沾染了她的眼睛,我沒有錯。自私也罷,貪欲也好,她隻需要看見我讓她看見的,聽見我讓她聽見的,美好的,幹淨的,幸福的,永遠護她周全的……即便她天命三大劫七大絕,我仍然選擇不惜一切代價,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花事了自言自語說著,仿佛身邊空無一人,他隻是在用最後一口氣,勇敢地了結自己最後的一絲未了之念。
“這一千年裏,我一想到那雙本是純淨的雙眼,會再沾上痛苦仇恨,心就如同刀割一般。可是我又不能讓她感知到我濃烈的情感,我怕她,害怕啊。”
將自己定位在一個寵溺師侄的長者,寵溺地看著她四處亂跑,天涯海角不亦樂乎,待她偶然想起來回頭對他微笑時,他也寵溺地回以微笑。
隻要她快樂,他就總是不由自主的想替她清除一切災難、悲慟、哀傷、阻隔……縱然,明知前麵隻有生死一線,可還是要義無反顧地去做……就連他離開的後路,他都早已為她,為自己安排好。
是什麼讓自己這樣呢?是那份世間初見時的砰然心動嗎?還是這一千多年來割舍不掉的習以為常?
或者是,自己內心已經逐漸明透的貪婪自私。
因為隻有這樣堵上自己的命,她才不會永遠忘記他。即便他永遠的離開,他仍然是最寵溺她的美人師叔。
夠了,這就夠了。
自己這一世,終是來得及為她做些什麼了。
這,就夠了。
“看著她開心,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為什麼就連這麼簡單的心願,上天都不肯給我機會?非要天命為之?”他苦笑一聲,抬起頭,看向更遠的遠方,“應華君,還記得我們五十萬年前,第一次見麵嗎?”
姚應華沒有動,也看著遠方的遠方。
“嗯。那時候,你舊疾複發,我應琉璃子之請,來為你續命。推門那一刻,你正笑著,殺死一隻斷翅飛蛾。”
“嗬嗬,然後你問我,殘喘的飛蛾明明還有生的機會,為什麼我會選擇毫不留情地將它殺死。”花事了想起那時二人的初見,帶著一抹回憶,笑看向他,“我說,你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嗯。”姚應華報之一笑。
“殘喘,多麼輕談的二字,我的生命一直都在延續著這兩個字,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殘喘的痛苦。沒有生的希望,隨時都會死去的絕望,不如由我送它,早登極樂。”微笑綻在唇畔,如飛蛾重生飛走的薄翼。“經此一事,你說在我疏冷寡淡的外表下,藏有極為性情任性的一麵。嗬,第一次見麵,你便一眼將我看透。”
“是啊,無論你如何恨我,終是相信我。花君,你可有想過,為何你能夠預言一切,卻唯獨預言不了自己?”姚應華也隨他笑出了聲,回視他,“因為你認為你看透了一切,卻有一樣始終看不透。就是那顆為她跳動得心。花君,作為好友,我不允你走向極端。”
花事了嘟嘴嗤笑,不理他,自顧自地絮叨著:“最初,我像一個凡塵俗子一般,執拗地執著於她,不是她。可是到後來,我卻又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應華,我是要感謝你的,無論她是不是她,至少她讓我覺得,我還能彌補她。”
“即使如此,你何必再行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