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下一場春霧,氣溫就高一點。河裏的冰都化了,河水嘩啦啦的奔流開,鴨子“呱呱”的歡叫,白鵝伸長脖子撥拉淡黃色的掌,沿河人家裏的主婦脫掉厚棉襖,在暖洋洋的太陽底下洗衣裳,洗薺菜,嘴裏還哼著小調。
吹麵不寒楊柳風,每個人都像是從嚴冬的酷寒中掙紮出來,正迎接重生的開始。而淑慧的情緒卻仍低落的和冰窖一樣,她被小桃和小紅兩個丫頭左右跟著,好不煩躁。去公司,逛百貨商店之類的公共場所別說了,連進趟衛生間,她們都要在門口守著。淑慧連連叫苦,就算特務,也沒她們這般敬業的。
小桃和小紅也苦惱,整天提拎著心圍著淑慧轉,生怕淑慧一個不測,她們被周家趕出門,發生了這等差錯,其他大戶人家也斷然不會收下她們的。這會,她們坐在洪芬布莊門口的馬路牙子上,等淑慧出來。
小桃和小紅都是年方十八的丫頭,兩人是在一個村裏長大的,關係要好。小紅見小桃坐著悶悶不樂,從路邊的桃樹上折下一枝桃花,遞給小桃,“小桃,你看,這桃花開的多美,我給你戴頭上吧。小桃戴桃花,就是小桃花了。”
小桃笑她貧,轉臉又滿腹心思的說:“小紅,你知道嗎,又要打仗了。”
小紅嚇的把桃花掉在地上,蹲下來看小桃的眼睛,“小桃,你可別瞎說,那日本鬼子都被趕走了,怎麼還會打仗。”
“是真的,小紅,我哥寫信來了,昨天我阿爹來找我,把信拿給我看了,不會有假的。我哥是待在大城市裏的人,他是不會說謊的。”
小桃字字鏗將,小紅被蒙住了,陪同小桃傷感起來,這仗一打,她們還能找個好男人嫁了嗎,這幾年聽人使喚來使喚去,不就想賺點嫁妝錢麼。
兩人各懷心思幹坐著,小桃瞥見淑慧出來了,忙站起身, 接過店小二遞來的布料,跑到馬路對麵喊黃包車。淑慧在店裏就覺得胸口慌的厲害,經大太陽一照,頭暈目眩,胃裏的食物都往上翻滾,手撐著桃樹哇哇的吐。
小紅忙來扶她,緊張的問:“少奶奶,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啊,你哪裏不舒服啊?”
淑慧無力的朝她擺擺手,“不要緊的,大概是吃壞了。”
淑慧心裏在打著鼓,她不確定真的是吃壞了,還是被他們的烏鴉嘴言中,她懷孕了。這個月的月事沒來,她總覺身子疲憊,容易犯困,愛吃酸果子,之前難得會吃的食物,現在卻很愛吃,她旁敲側擊的問過她的母親和王媽,她們的說法一致,這些跡象都是妊娠反應。
想到這,淑慧心虛的直冒冷汗,真生出個綠眼睛的孩子可怎麼辦,即便不是綠眼睛,那中國人和中國人生的孩子,跟中國人和外國人生的孩子能一樣嗎。
到了周家,家裏隻有傭人在,憶祖和滬森去忙生意了,墨茹去打牌了,淑慧吩咐小桃和小紅去做薺菜春卷,一個人樂的自在,坐在院子裏逗鸚鵡玩。
她有意不回自己的家,躲著她那個整日和她講大道理的母親,她母親瑾梅自從認為淑慧懷孕後,磨出張碎嘴來,沒完沒了的問東問西。
沒一會兒,有兩個傭人抬了個紅木箱子進來,管家李老頭弓著身子,畢恭畢敬的對淑慧說:“少奶奶,這是張老太爺讓人送來的,是自家店裏的綢緞,說是給少奶奶做幾件新衣裳。”
張太爺便是墨茹的父親張衡之,聽墨茹說淑慧懷孕了,顧不上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樂的簡直喜出望外。淑慧什麼樣的料子沒見過,也沒打開箱子看,懶懶的說:“放著吧。”
李老頭便引著他們把箱子抬進滬森的房裏,按理說,和太太少奶奶打交道的事,是交給王媽來做的。但王媽平日裏就不喜歡淑慧,加上她現在懷孕了,一副皇母娘娘的做派,王媽實在看不慣,能躲掉一茬是一茬。
兩個傭人走了不久,李老頭過來稟告,“少奶奶,路家的少爺來了。”
淑慧皺起眉,“他來幹什麼?”
“想必是來找少爺的。”
“少爺不在家,讓他走吧。”淑慧說出這話,想了想,叫住李老頭,“還是讓他進來吧,來都來了。”
路陽踩著流星大步,邊走邊喊:“滬森,我來了。”
他穿著並不合體的金魚黃西裝,袖子長過半隻手掌,多餘的褲腳也一層一層的堆在腳麵上,圓滾滾的大肚如同氣球般彈了出來,隨著他的腳步上下抖動,想是平時難得走路,從巷口走到周家的院子,他就不自覺的哼哼唧唧。
淑慧一向瞧不起肥頭大耳的路陽,今日卻主動打起了招呼,“路少爺呀,好久不見。”
路陽立住腳,定眼細看原來是劉小姐,這個冷美人正朝他風情的笑,笑的他春心蕩漾,忙湊上前去,“劉小姐,你也在呀。”
“什麼叫我也在”,淑慧把玩著發梢,嫣然一笑,“我可是這家的少奶奶。”
“是,少奶奶”,路陽哪經得住淑慧撩人的眼睛,躁出一身汗,熱的他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