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上三更雨(8)(1 / 2)

東方剛添上魚肚白似的明亮,披頭散發在床邊坐了一宿的淩菲,簡單洗漱好,挽了清爽的發髻,穿上皮鞋即打算出門。

念起昨天腳磨破了的教訓,她輕手輕腳的折回房間找布鞋,悉悉索索尋覓半天,翻出一雙壓在櫃子底的桃粉色的繡花鞋,浮塵和樟腦丸的氣味同時被釋放了出來。

淩菲印象清晰,繡花鞋是吳姨,不,是她的母親幾年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鞋麵上繡的是幾根瑩亮蔥翠的竹子,繡工精美,栩栩如生,鞋底納的縝密厚實。鞋子雖稱得上好看,但是古舊過時之物,摩登的小姐們愛的是那些皮鞋和長筒靴。淩菲收下後,從沒有穿過一次,想必母親是傷心的。

往事曆曆在目,這麼多年,她隻將母親對她的寵愛當作習以為常,絲毫沒有起過疑心,真相大白,故人不在身邊時才懊悔生憾。淩菲拍了拍繡花鞋上黏粘的棉絮,愛惜的穿到腳上,關上大門,走在上山的路上。她想再請曹璐幫忙,昨天托他留意,他說要過些日子,但自己的態度不急迫嚴肅,也許會讓他誤以為自己要找的是家裏的傭人,從而就不會太上心。

今天她要認真的,厚著臉皮的重托他,其實她沒有抱太多的希望,被炮彈打中,或者被從暗黑的角落裏伸出的槍管擊中的人,一天多過一天,大街上每天都有無人認領的死屍,麵目全非,活下來的人如上升的金字塔,層層在減少。

盡最好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淩菲克製住不著邊際的遐想,確認三萬塊錢還在身上,這是去找梓慕的經費,是她和梓慕共同存下來的錢,萬一曹璐要回報,她準備給他一些當作報酬。

斷定他是要酬勞的,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白幫別人的好心人。

五裏多路走下來,腳上破了的血泡和襪子揉合成一體,隨著她劇烈的走動,陣陣鑽心的疼痛。一夜未睡怎有體力,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感覺腿上係著百斤重的沙包。

半山腰上有棵老槐樹,淩菲一隻手撐腰,喘著粗氣踉蹌著坐下。

“糟糕,忘記帶壺水了”,她舔舔幹燥的嘴唇,精疲力竭。

前方隨風飄來說話聲,淩菲打了個激靈,太陽才露出半張臉,誰這麼早從荒山上下來,難道是山匪。她被自己嚇住了,連滾帶爬躲到老槐樹後麵,把錢袋掩埋在沙土裏,寧願自己被抓去,也不能丟了這救命的錢,這關係到幾個人的性命。

來人並不是山匪,而是十幾個神色凝重的八路軍,領頭的是曹璐和黃一添,他倆正貼著腦袋在交談。

淩菲認清楚後,分外驚喜的跳出來喊道:“曹營長!”

著實把他們嚇了一大跳,有兩個士兵已拔出槍。黃一添回過神後,笑的前俯後仰,上前打趣道:“沂小姐,你不會為了等你的曹營長,在這守了一晚上吧。”

淩菲忙擺手,“不,我早上剛來,剛上來,找曹營長有點事情。”

曹璐麵對憔悴不堪,站都站不穩的淩菲,又詫異又心疼,他溫柔的道:“有事找我?”

本來是不尷尬的,但經曹一添擠眉弄眼的一折騰,淩菲惶惶然而不知所措,她點點了頭,道:“我想私下裏跟你講。”

黃一添誇張的推搡曹璐,“曹營長,人家想私下裏跟你談哦。”

曹璐板著臉,沒有絲毫的笑意,嚴肅的道:“不忘了你們的任務,嘻嘻哈哈成何體統!你們先去,我馬上過來。”

黃一添迅速行了個軍禮,帶著剩下的人從淩菲身邊揚塵而去。淩菲站在原地不動彈,曹璐靠近她,遞過來行軍水壺,“喝點水吧。”

矜持是解不了渴的,她拿起水壺,一口氣倒進身體裏半壺水,抹了抹嘴巴,臉上的顏色和山上紅燦燦的野花不分上下,更加的難為情起來。

“餓嗎?我這裏還有幹糧。”

“不餓”,她搶著答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將洗淨熨平的咖啡色格子手帕送到曹璐手邊,曹璐低頭握在手心裏,歪著嘴巴笑,“說吧。”

“我昨日跟你講的吳瑩竹,麻煩你找到她後,務必告訴我下”,淩菲深深的鞠了一個躬,“拜托你了!”

曹璐輕飄飄的道:“噢,你昨天跟我講過了,我已經記住了,有消息我會去你家裏告訴你,你不要老是往山上跑,很不安全。”

他依舊笑,笑的淩菲像剛烤熟的山芋,裏子熱氣騰騰。她攥著汗,在想,他肯定誤以為自己沒事找事,一大早上山圖謀不軌,真是的,被黃一添攪合壞了,腦子裏刮過龍卷風般,什麼都沒有剩下,一片空白。

情急之下,她道出實話,“她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所以麻煩你了。”

曹璐的眼睛閃過一絲困惑,“我知道了,你的家庭貌似很複雜,昨天你說你們稱她為吳姨。”

他的記憶真好,淩菲隨口搪塞,“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