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許廣陵扶上樓梯,送入房間,退下來後,坐在客廳中,兩位老人目光交錯,都是無語。
一時間,竟是分外靜謐,直待良久之後,才是陳老先生率先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道:“老夫活了快一百年,一生不知道嫉妒是什麼滋味,卻不想今晚,居然有幸體會到了,真他奶奶的!”
“我可早就體會到了,在你身上。”
章老先生心神本來也是處於失守狀態的,或者用那個詞來說,“魂不守舍”,但這時聽了陳老先生的話,一愣之後,卻反而是語中帶笑地這般說道。
聽他這麼說,陳老先生很是瞪了一眼老夥計,才頗為不服氣地道:“章老禿,難道你就不嫉妒?”
嫉妒誰當然是不用特指。
“嫉妒,怎麼會不嫉妒?老夫畢生追求而不可得的東西,對別人來說卻是垂手可得,老夫追求了幾十年都不見半點影子的東西,對別人來說卻是不到一個月時間的事情,老夫怎麼可能不嫉妒?”
章老先生淡淡說著,也淡淡而笑,“但是,嫉妒有什麼用呢?”
“老夫一生不知被多少人嫉妒,在入師的時候被師兄師弟嫉妒,在出師的時候被同行嫉妒,那麼多嫉妒老夫的人真是數也數不清。”
“但最終,老夫是千年第一神醫,而他們卻什麼也不是,老夫集百家絕技於一身,而他們一個個的多抱殘守缺,得兩三門傳承的便已是極了不得之輩了,老夫最終在醫術上遠超先師,而老夫的那一些師兄弟們卻隻能是當個守門之犬。”
“今時今日,老夫又怎麼可能向他們學習?”
聽著這番意懇詞切的話,陳老先生卻是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道:“我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小子是你的弟子吧?”
“他也是你的弟子,不要忘了,他現在的成就追根究底還是全部來自於你,我教的那點東西,還沒到發揮的時候呢。”章老先生說道。
“老夫後悔了!”陳老先生再次哼了一聲,“他奶奶的,一輩子以天才自居,不想到老來才知道,老天爺讓老夫有這麼一番造化,卻是為真正的天才而準備的!老夫不是天才,隻是用來供養天才的化肥!”
“莽夫就是莽夫,陳大狗,看來那麼多的書你是白讀了,讀到頭來也還是這個強脾氣。”章老先生搖搖頭,然後也不多說,隻是看著對麵笑。
繃著臉半晌,陳老先生終於也開始笑,一邊笑,一邊輕拍著腿道:“娘的,老夫嫉妒是假,不忿是真!老禿,你說麼,老夫兩人也不比誰差了,要機緣有機緣,要根骨有根骨,要刻苦有刻苦,怎麼到頭來,幾十年的成就,還比不上一個毛孩子三兩天的瞎耍,老天爺這不是太欺負人了麼?”
“不比誰差,但就是比拙言差啊。”章老先生意態悠悠地說道:
“我們有機緣,但是拙言的機緣比我們更好。你比你家老爺子要高一大截,我也比我的老師要高一大截,何況拙言還同時遇到了我們兩人。我們有根骨,但顯然拙言的根骨也在我們之上。我們有刻苦,但這些天來你也看見了,不論是早上還是晚上,拙言可有半點輕忽懈怠的時候?”
“這個小怪物!”啞然了半晌,陳老先生重重地道了這麼一聲。
“伊呂兩衰翁,曆遍窮通,一為釣叟一耕傭。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章老先生緩緩地念叨了這麼一句,然後道:“人生萬事,首重機緣,機緣不遇,一切休談,僅從這一點來說,拙言是有氣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