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京的氣候不大一樣,在臘月裏,南方小城竟然還飄著蒙蒙細雨,但是濕冷的空氣猶如滲入骨髓一般,讓人覺得渾身陰寒,穿再多的衣服仿佛也無濟於事。
雖然快過年了,但和大城市那種一到年關就空城的清冷不同,小城市反而熱鬧起來,在外求學工作的遊子紛紛歸鄉,呼朋喚友,尋親訪故,三五成群地在街道上歡笑而過,談論這一年的收獲,感慨故鄉的變化,當然也要嚐一嚐多年保持一貫水準的老字號美食。
在街角有一家賣梅花糕的攤子,擺了總有三十年,碩大的鐵爐子黝黑油亮,底下被炭火燒的滾熱,師傅手腕轉動,先在裏麵星羅棋布的模具上飛快地刷一層油,接著單手拎著一把巨大的銅壺,熟練地把調好的麵漿緩緩倒入,另一隻手靈活地操縱著模具的一邊,上下輕微地顛動著,讓麵漿在模具的周邊糊滿定型,接著就是放入餡料,一邊放一邊還問著:“要幾個甜,幾個鹹?”
定好了之後,再度澆上麵漿封頂,把鐵蓋妥妥地壓上,兩分鍾之後,掀開已經是熱氣騰騰雪白一片,撲鼻的香氣迎麵而來,抓起一把青紅絲信手一撒,用一根扁而長的薄竹篾插入模具間隙,再就勢一挑,熱騰騰的梅花糕就騰空而起,被他用一張粗紙敏捷地一抓一包,遞到圍在鐵爐旁邊已經迫不及待的顧客手裏。
田瑤瑤舔舔嘴唇,笑眯眯地說了聲謝謝,退到一邊的馬路上,雙手捧著兩個才出爐的梅花糕,咬了一口,微脆的外皮帶著裏麵的香糯口感,正是她熟悉的味道,一口咬下,頓時撫平了她這幾日的身心俱疲。
她吃梅花糕和別人不同,不是規矩地一口一口咬,而是先沿著周圍咬一圈,等裏麵的豆沙餡流出來了,湊過去小口小口地吸著,讓那熱呼呼又甜蜜軟綿的感覺徹底占據自己的感官。
這次也不例外,她慢慢地吸吮著,直到最後隻剩下一張皮,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小貓一般。
正當她吃完一個,正準備對第二個進軍的時候,從她斜後方忽然傳來一聲不確定的輕呼:“言言?”
她如遭雷擊,顫抖著轉了半個身,愣愣地看著幾步之外地一個拎著購物袋的中年婦女,頓時好像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手上的梅花糕一下子滾落在地,上麵撒的青紅絲掉落塵埃。
“媽?”
田瑤瑤怎麼也沒想到,時隔一年,再度踏入熟悉的家門,竟然是以客人的身份。
她神思恍惚地看著家中熟悉的一切,布置都沒有任何改變,透著一股家的安心味道,可是,她卻已經不是她了。
“坐吧,喝水?”林曼把買來的菜放入廚房冰箱,回頭看見她還愣愣地站在原地,出聲提醒,“家裏隻有茶,怕你們小姑娘喝不慣。”
“沒……我都可以的。”田瑤瑤語無倫次地說,“水就可以了。”
剛才那脫口而出的一聲媽,讓兩個人都有點尷尬,林曼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田瑤瑤也忽然膽怯起來。
其實從那天開始,所有的事發生得都太快,就像是一輛被破壞了刹車的汽車在道路上急速狂奔,她作為司機,連猶豫和思考的時間都沒有,隻能緊緊地把著方向盤,隨波逐流一樣,控製著這輛車暫時的平穩,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本來天真地以為,高桅東就是去世了,對自己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她又不貪心,沒想著要榮華富貴,隻要能和蕭秋南在一起就好了,她相信那個男人會愛自己,給自己一直向往的,美好安靜的婚後生活。
可是……不知道怎麼,忽然這世界就全都變了,所有的人都變了……都在反對他們,那麼多的事,積壓在幾天之內爆發,讓她無所適從,隻能一跑了之。
她不敢用身份證買任何票,生怕被查出去向,李部長不會放過她,宋亞新被她打傷了,宋家不會放過她,田欣下半輩子的指望沒了,田欣也不會放過她……
還有蕭秋南,她單方麵就這麼斷絕關係了,他……他會傷心吧?會不能接受吧?
對不起,到底還是傷了你……
林曼給她端來一杯水,她雙手捧著杯子,低下頭,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不知不覺,兩滴眼淚落在水麵上,接著,又是兩滴。
“你……你爸爸的事,我們從新聞聯播上看到了。”林曼在她對麵坐下,斟酌著字句道,“別太難過。”
田瑤瑤吸吸鼻子,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阿姨,別為我擔心,我沒有時間難過,發生的事很多,太多了……”
林曼聰明地沒有追問,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一個金嬌玉貴的大小姐,父親去世不到一個月,突然出現在南方小城裏,除了一個隨身的行李袋之外,別無長物,總歸不是來旅遊散心的。
“晚上留下來吃個飯吧。”她轉移了話題說,“家常便飯,沒什麼好東西,趕上什麼吃什麼吧,田小姐,你別怪我,如今……我們家也實在提不起力氣來招待客人。”
“不!不用的,阿姨你別把我當外人。”田瑤瑤著急地抬起頭來說,臉上還掛著兩滴淚珠,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林曼看了心裏又是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