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喪時,他並沒有村裏人想象的那樣悲痛。他隻是在老太婆的棺木被拉走的那一刻,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棺木,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從頭到尾,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包括他兒子,村裏人都認為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別是自己的結發夫妻了,就是半道領來的,人死了也應該有所表示吧。在村裏人的議論聲中,他獨自承受著心裏的悲痛。他固執的認為,這份悲痛是屬於他和她的秘密,一個不能的秘密。既然不能,為何又要別人知道呢。
有人,時間是治愈悲傷的良藥。他沒聽過這句話,可他卻從這句話中得到了實惠,或者是改變。在他老婆去世後的第五個月,他心中的那份悲戚忽然消失了,毫無名狀,毫無道理。他有幾次努力的讓自己悲傷起來,可是,沒有用。喜怒哀樂不能裝,悲戚更是不能裝。慢慢的,他習慣了沒有另一半的日子,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自己睡覺,自己和自己話。他以為,以後的生活再也與她無幹了。事實上,他把事情想簡單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看到了她,就坐在他對麵,一如活著一樣,明亮的眼神,嘴角上翹,隱隱帶著微笑。雙手托著腮幫,看著他吃飯。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她依然在哪裏坐著。他不相信鬼,盡管從他很的時候,他爺爺就過黑白無常和高級蹶子的事情。他父親也有一次晚上澆地時看到無頭的鬼。不管他們怎麼,他不相信,因為他自己沒有看到。現在,她實實在在的坐在他對麵,這又如何解釋?
從三十晚上開始,他就沒睡過好覺,老是覺得她就在他的左右,一刻都沒有離開。幾下來,他老了很多。他兒子看在眼裏,問他怎麼了?他不好意思見到他老伴了,即便他了,兒子也隻會當做笑談,嘲笑他越老膽子越。可是,如果不,任由事情發展下去,用不了幾他就要死掉。對於這一點,他很確定。他告訴他兒子,他怕寂寞。他兒子認為這是一個所有上了年紀,失去了另一半的老年人所共同的問題。為了不讓他寂寞,他兒子決定把他家裏變成賭場,人多了,吵吵鬧鬧,哪還有時間寂寞啊?
對於來他家打麻將或者打牌九的人,他很熱情。不但免費給他們提供桌椅,免費讓他們用電,他還給他們燒水喝。漸漸的,村裏人就把他家當做賭博的好去處。至於二占成哪裏,沒有人在想到了。
日子一一的過去,絲毫沒有放晴的意思。人們漸漸的絕望了。村裏的老娘們把掃地把子掛在院子裏,名曰掃晴。上了年紀的婦女們就成的圍坐在關廟廟裏,希望關帝爺能上同龍王打聲招呼,他們這裏不需要雨了。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雨依然日複一日不緊不慢,淅淅瀝瀝的下著。用李德祥的話,照這個意思,要下上三年咧。人們明知道李德祥是笑,可心裏仍然一緊。不要下上三年了,就是下上一年,下上半年,村裏人就沒辦法生活了。這並不是過於悲觀的展望。但就看看現在的村莊,人們的頭都大了。整個村莊,不要整個村莊,整個世界,全都是濕漉漉的,廉瑛正月十五洗的衣服到現在還沒有幹。苗桂花蒸的饅頭沒過一都長出白毛了。還有劉巧雲家的被子,裏麵全是水啊,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晚上睡覺都是一種及其痛苦的事情。正因為蓋濕漉漉的被子,虎子的身上起了好多紅點點。
空氣過度的潮濕,帶來最為嚴重的問題是那些用土坯做成的房子不斷的倒塌。凡是還住著土坯房的人家,晚上睡覺都要留一個人守夜,一旦發現有異常現象,就招呼家裏人往外跑。如果晚上睡著睡著覺,忽然聽到“胡騰”一聲,村民們都趕緊起床,拿著鐵鍬,趕往事發地點,不用想,一定是哪家的放在又倒塌了。救人要緊啊,不用村支書動員,村裏所有人,即便是平日和出事人家有仇恨的,此刻也放棄了仇恨。要連日的陰雨所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為了戰勝它所帶來的災難,那些有世仇的人家,都消除了仇恨。整個雙水村變成了一個整體,就像日本鬼子入侵的時候,每一個人在想到自己的安危時,還會關心鄰居的生死。
那些沒有倒塌的房子也好不了哪裏去。各種菌類生物爬滿了整個房子,遠遠望去,就是一個綠色的盒子。房屋後麵,長滿了蘑菇,有的蘑菇甚至半米多高,這時,村裏人的食物變成了蘑菇。每家每戶鍋裏都煮著蘑菇,撒上一點鹽巴,幾個辣椒,一些花椒,煮熟的味道還挺不錯。為了能多的些蘑菇,村裏人還進行了一場圈地運動。凡是房屋周圍四米之內的地方,采得的蘑菇就歸房屋的主人所擁有。當然,四米範圍的確定是經過反複的爭執,最後是由村民們投票所達成的共同意見。這次投票,算是為接下來召開的雙水村第一次幹部活動的一個前湊。用王文成的話,效果不錯,村民們都很遵守遊戲規則,沒人多投票,也沒人亂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