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氤氳的草叢間,滿是清晨留下的露水。在這一片樹叢聳立的山林中,四麵皆環山,高聳如雲天的山崖下,包圍著小小的一片天地。樹叢陰鬱蒼蒼,清晨無法得到日照的情形下,總是一片霧茫茫的白色,要直到日上山頭,這霧才會散去。
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秋香色衣裳的小女孩,獨自一人在幾乎長得比她還要高的草叢中奮力走著。草葉上的濕露沾到了她的衣裳,女孩抹抹身上及臉上的露水,一邊專心播弄出一條道路來,一雙骨轆轆的大眼不停往四周溜看著。
附近有水聲。她知道,這裏有條小溪河穿過這座山穀。她常和爺爺到這一帶來,所以知道這條小溪的位置。女孩憑著本能辨識水聲的方向,抬起短短的腿,奮力往小溪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聽見爺爺在後邊的呼喚聲。
“早兒,別走得太遠呀!”
聽見爺爺的聲音,華早兒抬頭想回應一聲,但四周霧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她不知道爺爺在什麼方向。女孩小小的心靈裏知道不該讓爺爺太擔心,但她隻想走到溪邊,找這時節總是盛開在水邊的水仙花叢。
今天是爹娘的祭日,等會兒她要和爺爺一起去祭拜爹娘。娘生前最愛水仙花了,依稀記得,爹總會到這山穀的溪邊來采些水仙花,娘會非常高興地將這些水仙花放在瓶子裏,讓那素雅的白與滿室的馨香點綴樸實的家。
爹和娘去世多久了?華早兒試圖扳著指頭算,卻又算不出來。她今年八歲,爺爺說,爹娘在她三歲那年去世了。關於爹娘的事情,她記得的不是很多,隻依稀知道娘最愛的是水仙花,總是很溫柔地為她梳頭發。爹長得高高壯壯,喜歡把她抱得高高的,黝黑的臉上有一口好看的白牙。
華早兒其實不懂“去世”是什麼。隻知道爺爺說,爹娘離開了他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雖然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但會永遠永遠照顧他們,看著他們。
“那早兒也可以看見爹娘嗎?”華早兒那時這樣問爺爺。
爺爺搖頭,蒼老的臉因為孫女天真的問題而露出一抹微笑,但也帶著一股哀傷:“早兒看不見,爺爺也看不見。但是早兒要記得,不管發生什麼事,你爹娘永遠在我們身邊。”
華早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看不見爹娘,但爹娘就在她身邊。隻是她不懂,為什麼在夜深人靜時,爺爺總是會露出那種哀痛欲絕的神色?
華早兒很喜歡爺爺,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最慈祥的爺爺,所以她不願意看見爺爺難過。每回爺爺坐在書桌前,又是一臉哀傷時,華早兒就會爬到爺爺的膝上,抱著爺爺,輕輕吹他的臉。
第一次她這樣做時,爺爺驚訝地問:“早兒,你在做什麼?”
“爺爺,你是不是很痛?”
“早兒為什麼會覺得爺爺很痛?”
“爺爺的臉看起來皺皺的,好像很痛的樣子,”華早兒指著爺爺緊皺的眉頭說:“以前我痛痛的時候,娘吹吹就不痛了。早兒給爺爺吹吹,就不痛了。”
那時候,爺爺摟著她,眼裏流出淚水來。華早兒不解地抹抹爺爺臉上的水,問道:“爺爺,你的眼睛為什麼流水了?”
“傻孩子,那是眼淚。”
“什麼是眼淚?”
“痛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會流眼淚,高興的時候也會流眼淚。”
“那爺爺現在是高興還是難過?”
“爺爺現在是既高興,也難過。”看見小孫女不解的神色,他抹去淚笑道:“早兒現在不懂,長大點就會懂了。”
“爺爺以後不要難過。”華早兒不懂,隻知道“難過”是一件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