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聰明的女人(1 / 2)

茶館外的街麵很喧鬧,走街串巷可以數出七十二行來。啥子收荒匠、理發擔、賣燈草、蒸蒸糕、水果挑、零沽洋油、補傘匠,賣糖人,線牌子,換手飾、賣晌簧、賣缸缽、賣膏藥、閹雞匠、打鍋魁、賣刷把筲箕,賣魚擔、賣算盤、修腳夫,端公、算命師,銅匠擔子、賣筍殼、涼粉擔子、箍桶匠、糖餅攤子、收玻璃,賣釘子、賣風車車、賣火涼粉、收字紙,磨刀、賣鞋口花、醬油醋擔子、賣草藥,蛋販、茶湯擔子、賣白麻糖、鐵鎖擔子、,賣雞毛帚、彈棉花、皮匠擔子、編涼席、賣叫咕咕……五花八門要有盡有,吆喝聲此起彼伏。

茶館對麵是一家染房,鋪子上掛著個黑漆匾牌,上書徐記染房四個寂。這當兒。戴瓜兒皮帽的染房老板從裏邊走出,瞅瞅這邊的地人茶館,過街走來。人家都喊他徐算盤,意思是他的賬算得精。

徐算盤走進茶館,木瓜看見了,趕快迎上去擦桌。徐算盤到桌坐下,木瓜泡上茶,我曉得你愛喝青城山毛尖,還是老價錢,兩個銅錢。徐算盤端起茶碗慢慢咂了一口,卻不掏錢。木瓜徐老板,錢呢。徐算盤白眼一鼓,把老坎叫出來。木瓜就看出他來意不善。我阿公正好從裏邊出來,走過來問啥事。木瓜徐老板找你。我阿公坐下,徐算盤掏出一張借據,放在茶桌上你自己看。我阿公接過一看本人借貸徐記染房一千塊銀元,每月五分利金。此據。民國元年五月初五。夏承基立。中人駱紹雲。

我阿公盯著徐算盤,眼光尖得像錐子。

夏老板借你的?

是啊。

真的假的?

有駱二爺做中人,會有假嗎?

他咋借那麼多?

哎呀廖老坎,你未必不曉得,他兒子是同盟會的骨幹,愛鬧事,要買軍火,夏老板就悄悄找我借。都兩年了,利息加本金,四千一百二十塊。毛毛錢就不算了。

夏老板死了,人死債了。你找我做啥?

咳,廖老坎,興橫話喲?大家都曉得,這茶館就是夏老板的,他死了,該拿這遺產抵債,經地義嘛!你得夏家的遺產,自然也就該還他家的債,這點規矩你未必不懂?

我阿公當時就像個泥人似的愣住了。徐算盤站起來我先把話過給你了,三後我來取錢。完,他端起茶碗再喝了一口,然後掏出兩個銅板擱在桌上這是茶錢,我不欠你的賬。完朝外走去。

我阿公腦子好亂,就像年過完初五把剩在一起的菜夥在一鍋煮的“二娃子菜”,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嶽九爺跟前。嶽九爺停了彈琴,看著他。我阿公苦瓜臉似地老子又遇到一道坎。他把事情向嶽九爺講了,嶽九爺就是這規矩。所謂人死債了,那是他沒留下錢財。你得了這個茶館,他就有理由找你還債。我阿公四千多塊銀元,這麼大一筆錢我哪還得起?嶽九爺你要不還,他可以找官府告你。我阿公的心像吊的個鐵砣砣直往下沉。他心裏明白,四千塊銀元,把這茶館賣了都不夠。

就在這時,周柘子走進茶館來。我阿公看著他,沒吱聲。周柘子坐下後,看看四周,低聲夏家欠徐算盤四千塊銀元的債?我阿公盯著他,你咋曉得。周柘子一笑,你遭人家挖坑了!我阿公你啥意思?周柘子湊近他的耳朵低語。我阿公衝口而出,借據是假的?周柘子急聲點兒!我阿公那老子不認賬!周柘子他有中人作證,夏老板死了,他的簽字,指印人家都做成像真的一樣,你扳得脫嗎?我阿公就罵了一句,狗日的笑麵狐!

我阿公一臉懊喪地朝後院走去。

他一進後院,荷香就迎上來。木瓜嘴快,話已經傳到她耳朵裏頭。

這時候的荷香臉色已經有了紅潤,橢圓臉,杏仁眼,鼻梁直得很根蔥,姿色不淺。她看著我阿公,還遇到個好人,我母子倆有了棲身之處,哪曉得你也遭一鍋端了。

我阿公無語。

周柘子跟進來,荷香就轉向他,周四哥你一定幫老坎哥喲。周柘子我要幫他,我當然要幫他!這也是幫你嘛。了他瞅著荷香,眼中有一種放肆。荷香看出了其中的意味,轉身掉過來。周柘子走到我阿公身邊,問他咋辦?我阿公鬼才曉得咋辦。周柘子老子今晚黑悄悄摸進他的染房,把他黑了,再把借據找到燒了,這道坎就邁過了。我阿公抬起頭,很嚴肅地你不要這麼做。周柘子咋喃?我阿公我不是袍哥,你這樣殺人,是我帶命債。周柘子笑話,我做事我負責。我又不是頭一回殺人。我阿公你敢殺人是你的事,但是這件事,你不要管。周柘子老坎,不要我管,你過得去這道坎?我阿公一瞪眼我要過不了這道坎,我還當啥地人茶館的老板?你把我硬看成是我夾起尾巴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