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水香域的稻子已割了大半,還有幾捆稻棵子堆在田邊,順著梯田裏延綿數百丈齊刷刷的稻蔸直望西苑,可見燈火裏,為茶樹禦寒過冬的草棚低架已層疊搭起。
“潔性不可汙,為飲滌塵煩。此物性靈味,本自出山原。”
很多人皆以茶為世間最聖潔清靈之物,品茶得以通心境,感冷暖,知沉浮,可與這位貴妃娘娘的形象作為大相徑庭。若非有她,何以宸妃會落到那般田地。
想她自壬申年八月生了景昱之後,便再未有所出,她年歲偏大,姿色自然不及那些年輕的貴嬪、選侍靚麗出挑,唯有一子傍身,雖母以子為貴,卻如她這般能多年榮寵不斷的,少之甚少。尤其是近五年間,其母家得蒙皇恩,一朝崛起,除了伊盟汗和塔林巴特爾台吉是因赫赫軍功而應該授予爵位的,餘下的皆因奇宜錱(同“珍”)從奇妃一躍成為鑫貴妃,上至死去的阿布,下至繈褓中的加勒“無一幸免”。
從前的感恩戴德,到今時的揚名顯赫,奇氏一族已經由昔日任人宰割、居無定所的遊牧外族,蛻變成為當今大靖最大的外戚勢力,是幫助燁帝安邦定國的利刃,非百年之身的三大家族所能抗衡。
為首遭殃的宸妃,亦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
接踵而來的就是阮家內調駐京,裁減兵力,西北邊關交由漠南鎮守;嘉氏在傅家因宸妃失勢受到牽連之後,勢單力薄,暫且勉強維持;中宮皇後孤立無權,貴妃嘉氏、寧妃李氏孑然一身,惠貴嬪林氏、如昭媛紀氏之流身世低賤,雖有幼子,卻受人牽製,如此,鑫貴妃的“協理六宮之權”實至名歸。
膨脹的奇氏就是已經拉滿的弓箭,直指喉嚨,隻待時機成熟,而現下的三大家族就已今非昔比,潰不成軍。
一旦登上權力的山峰,欲望就開始蔓延,收獲了巨大的成果,隻會變本加厲,愈加貪婪,至此,便很難再有退路。
鑫貴妃執掌內侍局多年,母家又手握重兵,奇氏一族內外相通,又有奸佞宦臣勾結,私相授受,結黨營私,外朝內宮沆瀣一氣。加之景暘生性優柔,作風驕奢,依仗自己為皇後所出,背後有阮嘉兩族支持,肆無忌憚,為群臣所恨,而景昱才幹出眾,政功卓越,眾臣皆私議其不務矜誇,聰明能幹,品行端正,宜為儲君。
燁帝正值盛年,身後卻有這蓄謀已久的權位之爭,不得不令人唏噓。隻怕這背後的陰謀,絕非眼前這般易於明辨。
淩君屹立在凜凜的風裏,心內烈火焦灼焚燒,全然無畏那透骨的寒。良久,他癡語呢喃,“景昕,我答應你。”
不覺間困意襲來,景明忍不住打了哈欠,抬眼瞧著才換的紅燭已經燃掉了一半,約莫著應該過了三更了,從書案前站起身,景明側耳聽著屋裏安靜如常,突然不自覺咽了一下口水,拿著燭台,躡手躡腳的跑到書房裏間的楠木垂花立柱拔步床邊,安放好燭台,躬身跪在腳床上,朝床下剛想伸出手,又立馬收回手,忐忑著下意識的回頭往外間看,卻不想淩芸正站在他身後,滿是好奇的看著他,見他回頭,不解的問:“在找什麼東西嗎?”
景明心內一驚,卻不敢露出慌張,尷尬地:“啊那個,我剛才一不心把我手上的寶石戒指弄掉了,我看它好像滾到這邊了。”
“戒指掉啦,那我幫你找啊!”著淩芸去拿燭台照著地麵開始低頭仔細尋找,景明趁著淩芸背過身,急忙把左手上的戒指生生拿下來,悄悄扔在淩芸腳下。
“哎,這不就在著呢嗎?”
淩芸含笑撿起戒指,輕輕吹去上麵的灰塵,抬頭時額頭正好對上景明的唇,淩芸突然停在那裏不敢再動,冰涼與溫熱交彙,引得二人的心都忐忑起來。
淩芸不好意思的轉眼看向地麵,卻瞧著景明的兩手握拳,懸在半空,無所適從。
漸漸覺得額頭又有些寒意,而眼眉處變得炙熱,淩芸突然躲開,伸手將戒指放在景明的手裏,急匆匆的起身走到外間,景明一時閃神,還未反應過來,隻聽見淩芸問他:“你還繼續看書嗎?”
景明遲疑了一下,“啊,看的。”
“那我去把新做的那床厚被給你拿到暖閣吧,你拿著筆墨和奏疏到暖閣去看吧,書房夜裏涼。”未待景明反應過來,淩芸一溜煙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