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耳邊異常嘈雜,眼前突然出現一大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都跪在一個背對自己站著的男人腳下,怯怯發抖。眾人間,還有一個唯獨看不清臉的女人癱倒在地上,她竭力將一隻顫抖的手朝自己伸來,虛弱的著什麼,好像是在無助地呻吟著,可自己卻完全聽不見。漸漸地,她的身下開始有血色在蔓延,可眾人卻都視而不見,無動於衷,隻見那女人快被淹沒在血泊中,此刻的自己被那刺眼的殷紅嚇得大叫,連連退步,急忙轉身朝門外奔跑,想要出去喊人求救,猛然回頭,卻又發現自己的身體比屋子裏的圓桌高不出多少,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雙手,不是修長的,而是短,還有些肉嘟嘟的。
突然,門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沒有,我沒有,真的沒有!”那聲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被那聲音拉扯著,忍不住拔腿向外跑,突然一道刺眼的光閃進雙眼,腳下一空,卻又好像絆到了什麼,身體重重的跌在地上,胸口的劇痛開始向頭部蔓延,強忍著疼仰起頭,眼見兩個粗野的女人拉扯著一個女子向遠處拖去,那女子的臉漸漸清晰了。於是,認出了她。
淩芸看著自己呼喚了很久的景明突然驚坐起來,急切的問道:“景明!你怎麼了?”
景明額頭上的汗珠猶如雨下,他兩眼發直,癡癡地看著前麵,完全沒有意識到淩芸在跟他話。
“景明,你是不是又做惡夢了?”
景明突然回身,一把抱住淩芸,緊緊地鎖著她,“娘,不要,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
淩芸亦伸手抱住他,聽著他顫抖的呼吸聲,感受得到他整個人都在懷裏發抖,淩芸伸手撫摸景明埋在自己頸間的頭,不禁哽咽道:“我在呢,在呢。”
自景明那日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凊葳之後,幾乎夜夜都會夢魘,半月之久,今日的情形是最重的一次。淩芸早就被他在夢裏的囈語喊醒,她看見景明在不住地伸手抓著空氣,聽著景明嘴裏不住地嘟囔著一個稱呼——“娘”。這個早就從紫微宮裏消失,已經記入史冊,卻又活在暗處的宸妃,生生的困擾著景明,死死地揪著他不放,明明安然無恙的活著,卻如亡人一般陰魂不散,每每在夢裏糾纏不休。
“等景明好了,你們就要個孩子吧。”
自打景明病後,每每來明居探望景明,皇後臨走時都會站在明居的廊下,上這麼一句意思相近的話。經此一事,淩芸方從景昕那裏得知,景明夢魘的毛病,皆是他當初親眼見到鑫貴妃於牡丹堂產時落下的。隻是,皇後對此一直避而不談。淩芸清楚,宸妃對皇後來,自是心結,但於皇後而言,她已有景琮和景璘兩個親皇孫,便是日後景明和自己有了孩子,不過是擔了個虛名罷了,何以她對孫輩如此的期望?久而久之,淩芸開始察覺出皇後每次出這些話時的異樣,臉上的神情略帶憂鬱,話語聲摻雜歎惋,講話時她並沒有看著自己,而是將目光對著前殿牡丹堂的後抱廈。
她是在可憐當年的宸妃嗎,還是在疼惜如今被夢魔纏身的景明?可不論怎樣,這似乎都與孩子扯不上直接關係。
可現下為了景明,必須驅走他這變本加厲演變成的心魔。
“母後,這幾日您也聽見了景明在睡夢中還癡語呢喃,兒臣鬥膽,懇請您明示,兒臣隻想知道當年到底”
“既知那是他昏迷中的夢話,便休要再問,”皇後刻意打斷淩芸的話,自顧自的道:“芸兒,這紫微宮裏任何不該你知曉的事,切記勿勿念。”
反反複複在心裏默念這句“勿勿念”,望著床頭的香爐良久,淩芸漸漸回過神,輕輕地向床裏翻身,抬起右臂支撐腦袋,靜靜地打量著熟睡的景明,瞧他的臉瘦得顴骨凸出,忍不住伸出右手輕撫他的臉龐,好似可憐孤苦無依的孩子一般。緊靠在景明的肩頭,傾聽他沉重的呼吸聲,細語呢喃:“當年,你到底經曆了什麼?”
一日探望過景明,景昕正由玉娟扶著走下涵韞樓的台階,遠瞧著景暘帶著嘉懿和苑嘉往“花晨月夕”而來,便在門前駐足等著他們一行人。見了景昕,景暘等人自是朝她行禮問安,卻聽景昕徐徐道:“二弟真是日益長進,愈發出息了。上次的事,還未謝過二弟呢,勞二弟如此掛心,真是不知何以為報。”
景暘不禁心驚,無意抬頭,正對景昕那淩厲的眼,方要開口,哪知立在他左側的苑嘉恍惚著往後退了一步,惹得苑嘉的侍女玲瓏驚叫一聲,“夫人心!”
景昕一手輕撫孕肚,莞爾而笑道:“苑夫人身上不痛快嗎?可叫太醫瞧了?莫不是也有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