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今我來思 三(1 / 3)

燁和廿七年辛卯十月望日,下元。

如昭媛紀氏,於上林苑“餘音嫋嫋”誕下燁帝的第二女。自立冬連綿了三日的雪,初晴,遂公主得名——“晗”。是以紀氏連升兩級,由正六品昭媛晉升為正五品貴嬪。

隻看好好的一個如意算盤,就這麼落空了,但這並沒有讓鑫貴妃黯晦消沉。

冬月裏的某一,嶺北、海西兩省相繼傳回戰報:九月初八,漠西王廷的叛軍舊部集十萬之眾突襲無歸城,寧州玄武軍幽部,與月前調派至無歸城備戰增援的寧州鈞部軍血戰三日,克敵製勝,穩守西北防線;八月下旬至十月中旬,滇南流寇接連進犯南境數十個邊陲鎮,滇州朱雀軍炎、陽兩部與白虎軍顥、朱兩部先後連營剿匪平亂,局勢暫穩。

麵對無歸城延遲一整月才送抵的戰報和漠西的挑釁,燁帝震怒,即刻傳召阮戎歆及兵部尚書入宮覲見。反觀滇南,雖是捷報,但因景晟身在滇州朱雀軍炎部,消息一在上林苑傳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將目光投向了“會朝清明”。

往常有關滇南的戰報傳回,不論大靖勝敗,傷亡多少,惠貴嬪皆是波瀾不驚,未曾有過任何反應,就好像景晟真同對外宣稱的那樣,就隻是寄養在萬佛閣而已。可這次聞訊之後,她卻直接昏死過去。未過半個時辰,清萱殿裏的情況就引得全紫微宮沸騰起來。

年已三十六歲的惠貴嬪,緊隨隻她三歲的如貴嬪的腳步,成功加入大齡孕婦的陣營。惠貴嬪這第二胎是在襄城時有的,眼下已滿四月。

鑫貴妃得知後,便開始打起惠貴嬪的主意來,可隨即她又有些黯然神傷,細想倘若這一胎真是位皇子,難保惠貴嬪不會變成惠妃,她就沒有資格去爭撫養權了。再求一子,不僅僅是為了固寵,幫景昱籌謀未來,她,其實很喜歡孩子的。隻可惜,如今已四十八歲的她,早便沒有再為人母的機會了。

於平治六十五年歸附大靖的漠南,為向大靖示好,願以聯姻結永世之交。平治六十六年底,內劄薩克伊盟汗奇魯擇選了自己的異母妹,蘇布德郡主奇音入京和親。當時在位的是世宗景安,他的諸位皇子之中,唯有九王景祈尚沒有娶親。可未待景安拿定主意為哪位宗室子弟應下這門婚事的時候,他便病重了。是以,和親之事便暫時擱置,隨後,景祈尚迎娶傅氏為景安衝喜。未幾,景安薨逝,景祈尚繼位,即為燁帝。而那位來自漠南的郡主則在燁帝登基之後,許給了鎮國公阮睿驍的嫡長子阮戎韶為妻。

奇魯自是有些不甘心,所以又在燁和五年的上元宴上,再度請旨和親。這次燁帝倒是爽快的答應了,隻是,奇魯竟沒有想到,燁帝當眾表態,對他那個寡居在家、業已二十七歲的嫡長女奇宜錱青睞有加。奇魯的內心是欣喜大於意外的,忙不迭地叩謝皇恩。可不幸的是,還沒定下婚期,和熙皇太後就在同年六月薨逝了,燁帝服齊衰三年,和親之事再次擱置。

這事一時在九州內外傳開,那些不想讓奇魯如願以償的人,無不幸災樂禍,認為特會趕巧的漠南,這次多半又會重蹈覆轍。哪知次年十月,尚未除喪易服的燁帝突然一紙詔書準奇宜錱入宮。臘月,奇宜錱由其異母兄,奇魯的庶長子奇宥欽送嫁入京。

奇宜錱得蒙聖眷,甫一入宮便為從四品妃,冊封的聖旨一出,九州嘩然。燁和八年八月,奇宜錱生皇三子景昱,晉為從三品夫人。燁和十九年七月,又直接晉升為正二品鑫貴妃。

鑫貴妃生得嬌貴嫵媚,多年恩寵不衰,頗得聖心,燁帝給她體麵風光,特許她住在上林苑外距離皇極殿最近的西苑,上林苑裏的人無不眼紅嫉恨。隻是,她這般盛寵,卻還是比不上宸妃。她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任性妄為。隻是,她沒有想到,最後竟是宸妃容不下她。

鑫貴妃生養景昱已實屬不易,十一年後,在她冒著巨大風險,好不容易又懷上第二胎的時候,那孩子竟折在了宸妃手裏。那是一個剛剛成形的女胎。那時,燁帝膝下唯有景昕一女,後宮諸人皆視其為掌上明珠,無不真心疼愛,嗬護備至,當然,在景昕六歲的時候,這孩子便成了宸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末了,當鑫貴妃沉浸在喪女之痛中的時候,宸妃走了,而她因禍得福,成了僅次於皇後的鑫貴妃。之後,她便自以為是的把自己當作那個頭名了。可一切都是浮華給她編織的假象,燁帝雖然給了她更高的權位作為補償,但到底,他是介意的。因為,他失去了他最愛的宸妃,那個為他生了三個兒女的元妻——傅敬辰。

哪怕時過境遷,他依舊在遷怒,在怪罪,在惱悔,在愧疚。這兩年,他開始逐漸疏遠她,逃離她,莫名其妙的投向了皇後和嘉貴妃的懷抱。他在念舊,他試圖想要給她們補償。就像之前對待自己那樣,他好像是在替宸妃贖罪,更像是把他未來得及給予宸妃的東西都分給了她們。是以,他的無視逼得她用他給予的虛榮與之對抗,最終瘋狂換來的是心涼,除了用奢靡來麻醉自己,便是對虛名權柄有了癡迷渴望。

權力,真的那麼重要嗎?鑫貴妃問她自己。爭了來,她就能滿足了嗎?真的有意義嗎?可是,每每想到他是因為念著孩子,才對嘉貴妃極盡溫柔的時候,她就暗恨不已。他似乎忘了,他曾寵愛的她也失了孩子啊!同樣的境遇,憑什麼,嘉貴妃就能快活得意呢?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而這所有的一切,歸根究底,都是由那個“死”了的宸妃導致。如果還有機會,她,絕不會放過她。

一日傍晚,淩芸倚坐在回廊上,望著褪去生機的枯葉飄落,不自覺的伸手去接時,看到南飛的雁群,人字排開。

際鎏霞湛影,渾開了的,隻為這一瞬,亦不肯放下。

寒風滌蕩,被卷起的落葉在地上撲簌打轉,光禿的枝條不時顫抖,於是淩芸起身回房,依舊拿出《嶽陽樓記》細細抄寫。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筆下愈發昏暗,正放下湖筆,準備用簽子挑挑燈芯,一抬眼,隻看書案上多了一盞燈,瞬間明亮。

透過燭火,卻見淩君身影,修長,冷峻。

淩芸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不禁問道:“怎麼這麼黑的時候過來了,你不好在下鑰之後還留在上林苑內的。”

“既然這麼黑,你還不知道叫人點燈,仔細傷了眼睛。”

“不礙事的,”淩芸忙著起身,迎上淩君,“書房地龍不暖和,走,到東間烤烤火。”著挽上淩君,一麵拉著他往暖閣走,一麵招呼秋菊看茶。

接過淩君解下的大氅,淩芸看著他細長的手,打趣道:“不過幾沒見,怎麼感覺你好像又瘦了呢,像是你生了孩子一般,累脫相了。”

淩君接過秋菊遞上的茶,抿了一口,也不看淩芸,隨口道:“還好意思我呢,也不看看你自己,打從上次病了,氣色便沒恢複過來。不過,你也別太在意,看開些,對她未必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