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從敞開的窗子慢慢飄入屋內,錦瀾正坐在妝奩前讓唐嬤嬤梳頭,已經長及腰肢的青絲烏黑濃密,又似上等的綢子般柔順亮滑。
“姑娘的頭發越來越好了。”唐嬤嬤邊讚歎邊輕巧的將那頭堆雲般的長發挽起,梳了個精巧的百合髻,用綴了明珠的頭繩紮牢後,再插上一支碧玉七寶玲瓏簪,圓潤如玉的耳垂上掛著一對掐絲南珠耳墜,更是襯得嬌靨白如凝脂。
十三歲的豆蔻年華,錦瀾的容貌已經長開了八成,好似徐徐綻放的牡丹,難掩端麗豐姿,但眉目間卻比尋常的閨閣千金多了一份寧靜之氣。
她垂斂眸光,用象牙篦子細細梳著垂落在胸前的一小撮發絲,“嬤嬤,母親這麼早讓墨初過來傳話,可有說是什麼事?”
“倒是沒說。”唐嬤嬤搖了搖頭,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立即改口道:“方才聽送菜的婆子說,看見孟家的丫鬟匆匆過府求見太太,奴婢猜八成同此事有關。”
“孟家?”錦瀾聽了唐嬤嬤的話,執著象牙篦子的手頓了頓,“可知道來人是誰?”
“這就不清楚了,那婆子並不認得,隻不過從角門匆匆瞥到外頭的青篷馬車上掛了個孟字。”唐嬤嬤為錦瀾別上兩朵指甲蓋大小的海棠絹花,這才滿意的收了手,“姑娘也不用心急,太太既然讓墨初來傳話,應該是為了同姑娘商量。”
錦瀾頷首,繼而起身喚了挽菊和沐蘭進來,“嬤嬤今兒個就不必過去了,外麵日頭不錯,正好將小書房裏的字帖書冊拿出來曬曬。”說著她目光瞥向一旁整理床鋪的身影,“碧荷,你也留下給嬤嬤搭把手。”
碧荷低眉順目的應聲道:“奴婢省的了。”
錦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出了屋子。
九月的天氣,秋高氣爽,不似隆冬那般嚴寒,也不似盛夏那般酷暑,徐徐拂過的涼風使人由內到外楊溢著一股安逸。
錦瀾特意不走回廊,而是選擇穿過園子,初秋時節,雖大部分時令鮮花已經凋零,但梔子花、一串紅還有月季、建蘭等,倒開得正好,且園子裏彌漫著一股馥鬱的桂花香氣,漫步其中,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挽菊見錦瀾目光時不時望向枝椏上那一串串淡金色的桂花,不由笑道:“姑娘可是想吃桂花糕了?回頭奴婢采些回去,讓嬤嬤給姑娘做來嚐嚐。”
沐蘭也笑著附和:“挽菊姐姐來的時候記得喊上我。”
錦瀾抿嘴一笑,“這哪是我想吃?分明就是你們嘴兒饞,還想賴在我身上,不知羞。”
挽菊和沐蘭頓時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開,引得個別打掃的丫鬟婆子頻頻側目。
自從三年前葉家舉家搬遷後,留在揚州的下人也不多了,除了跟隨葉霖等主子上京的心腹外,餘下的都由沈氏做主,要麼領十兩銀子並發還賣身契遣散,要麼安排到葉家剩餘的莊子店鋪裏頭做活,而能留守這座宅子的,無疑是對葉家極為忠心的老仆人。
不過,經過三年的梳理,十有八九已經換成了沈氏和錦瀾的心腹。
嬉笑過後,錦瀾仰起頭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幾朵白雲悠然的漂浮在天際,時卷時舒,變幻莫測,亦如她的心緒。
自從三年前的端午,閻燁說出三年內莫要上京的話語後,她便照著他的指點,尋了司徒太醫幫忙。
由司徒太醫親自診脈,又開口說出沈氏身子虧虛,須得靜養三年,最忌舟車勞頓和勞費心神的話,雖然仍遭受葉老太太和葉霖的反對,不過態度卻並未十分強硬,加上錦瀾尋了雁容在旁幫忙勸說,又有心思悱惻的寧姨娘暗中推波助瀾,最終才將事情定了下來。
這三年,揚州祖宅裏隻有沈氏和錦瀾母女二人,過得自然比以往順心,且又有司徒太醫幫著調養,沈氏虧虛嚴重的身子漸漸好轉起來,即便連錦瀾的寒症也緩了七八成。
倘若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未嚐不是件幸事。
錦瀾心裏歎了口氣,收起感慨,繼續往水榭軒走去,剛走近大門口,就瞧見墨初正站在門前張望,一看到錦瀾的身影,墨初當即迎出來,“姑娘,太太正在屋裏等著呢!”
這麼急?錦瀾秀眉微蹙了下,加快腳步進了沈氏屋裏。
沈氏坐在外間的軟榻上,穿著件品紅桃花紋錦琵琶襟褙子,下搭蓮青色曲水織金連煙馬麵裙,梳著端莊的墮馬髻,發間插著一支鴨青點翠嵌珠鳳頭步搖。舉手抬足間,頭上的步搖輕輕搖擺,襯著珠光翠色,沈氏手裏拿著一張薄薄的信箋,紅潤的臉上柳眉緊鎖,難掩愁緒。
看見錦瀾跨過門檻,沈氏忙將手裏的信箋擱在一旁,溫和的看著女兒窈窕的身姿,“瀾兒來了。”
“母親。”錦瀾先是行了一禮,才走到沈氏身旁坐下,目光掃過她身旁的信箋,“是京裏頭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