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篇1.王思斯衝出電梯，一跑進走廊，遠遠看到秦三苗剛抽完血出來，額頭上包了一塊紗布，一邊挽袖子一邊往前走。……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光，懸到喉嚨裏的一顆心這才放下。王思斯停下腳步，看不夠似的，遠遠看著他。這時秦三苗也發現她，抬頭舒展開眉宇，快步向她走來。“對不起。”秦三苗將她抱住，摩挲著她的肩膀，下巴蹭了蹭她的頭，“又搞砸了你的婚禮。”“你沒事就行。”在來的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如果他真的出來什麼事……她仿佛渾身血液凝固，不敢再想。看到他那一刻，周身的冰冷才解凍。“你好好的就行了。其他的都是小事。”王思斯把頭埋進他懷裏，仿佛落葉歸於土地，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踏實。如果這一生，隻要她張開手，就能夠擁抱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王思斯把他抱得更緊，沉澱片刻，方才想起別的，“林盡染和小蔣呢？”“還在急救。”秦三苗望一眼急救室的方向，神色裏也有擔憂，“我坐在後座，又係了安全帶，隻是受了點皮外傷，他們……”這時一個護士走過來，“秦三苗嗎？你跟我進去抽血。”秦三苗鬆開王思斯，剛要跟過去，這時蔣女士和老蔣已經趕來。蔣女士已經亂了陣腳，老蔣上來攔住秦三苗，壓低了聲音，“你不能給林盡染輸血。”秦三苗跟老蔣對視一眼。雙方都已經很熟悉對方，卻在醫院裏第一次距離最近地麵對麵。老蔣也有些慌亂，按住秦三苗的手，又說了一遍，“你不能給林盡染輸血……”近親之間是不可以輸血的，甚至夫妻之間也不可以，否則會給他們將來的孩子造成危險。“我知道。”秦三苗輕輕搪開老蔣的手，“血是要給小蔣的。”這句話裏有幾個信息量，王思斯似乎接收到了，瞠目結石地看著他們，問，“林盡染呢？他情況怎麼樣了？”“他傷的很重……比小蔣還重。但是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秦三苗安慰地撫了撫王思斯的背。蔣女士滿眼是淚，上前一步，伸手一耳光甩向秦三苗，“都怪你，你是來討債的！”王思斯離得近，伸手替他擋住蔣女士的手，緩緩放下，“這是意外，請您冷靜些，就當是為了林盡染。”蔣女士盯著王思斯，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可是瞬間又被淚水掩埋。“這筆帳我記住了，你們倆也都給我記著！”蔣女士瞪著秦三苗，這時，忽然在他身後看到老林。她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又瞧了一眼——老林胳膊上按著一塊棉花，跟在護士身後出來。“林盡染怎麼樣了？”蔣女士心中忽然疑竇叢生，可是慌亂之下也反應不過來，這句話其實是在問老林。護士以為是在問她，答道，“這位先生幫他輸了血，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期了。”老蔣一愣，蔣女士更是霎時間僵在原地，那眼神就如五雷轟頂。“近親之間不可以輸血啊，你們醫院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王思斯也是關心林盡染，登時又氣又急，可是四周忽然一片寂靜，每個人都沉默地看著她。王思斯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隻是來不及細想。秦三苗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後。老林看了看秦三苗，然後目光落到蔣女士眼中，沉默了片刻，輕聲安慰道，“小染會沒事的，別著急。”蔣女士怔怔地看著老林，夫妻倆這一次的對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怪異。寂靜無聲的深處似有狂風驟雨。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如半輩子的話都在一瞬間說盡。蔣女士像個無助的小女孩，兩行淚水無聲地湧出眼眶。“你怎麼來了？……”“我早就來了。”“你怎麼知道？”“我早就知道。”2.“我的血可以救林盡染。這是好事，隻是以後，沒必要再提起。”老林臉上並無特別表情，惟有擔憂沒能隱藏周全，微蹙著眉頭，蔣女士如五雷轟頂，石像似的瞪著自己的丈夫……仿佛他並不是自己的枕邊人，而是今生初見，相遇夾帶著雷鳴閃電。一起同床共枕過了半輩子，以為隱瞞的夠好，把對方蒙在鼓裏……最後才發現，被蒙在鼓裏的是自己。原來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那年老林去巴黎進修，她追了過去，可是他一心在事業上，大概也有惦記秦夙的緣故……老林拒絕了她。蔣女士百折不撓，並不委屈，隻是心想，要想得到他，唯有一個方法——奉子成婚。她用了很多方法，終於跟老林有名有實，可惜事情不能盡如人意。孩子沒那麼容易懷上，她失望地離開巴黎，本想認命了，打算按部就班跟家裏安排的男人結婚……可是這時候，老林回國了。那時她已經懷上林盡染。人算不如天算，那時老林母親去世，萬念俱灰，蔣女士陪在他身邊溫柔相伴，又騙他說林盡染是他的孩子，就這樣在好時機的助攻下得到了這個男人。蔣女士就是這樣，她想要的，就必須得到，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隻是萬萬沒想到——這麼多年來，老林竟然一直知道。永遠人聲鼎沸的醫院，仿佛忽然間安靜下來，像一座寂靜的山穀，被風經過，激起空曠的回響。秦三苗一時間也愣住了。饒是他是全球銷量千萬冊的暢銷畫家，這場景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老蔣此時反而是最鎮定的人，他拍了拍秦三苗的肩膀，揚了揚下巴，輕道，“你跟我出來。”3.沈陽這家醫院所在的樓宇是偽滿洲國時期的建築，年頭深遠，又經曆了太多生死，頂部仿佛盤旋著一股瘴氣，又像是這灰霾天空的一部分。“你早就知道？”老蔣帶秦三苗上天台，他一直眺望著遠方，眼角皺紋的紋理間仿佛滲透進灰色的霧霾，眼白上爬滿紅血絲，秦三苗看著都覺得眼睛酸。他到底是年輕，跟老蔣比起來沉不住氣，“你早就知道，林盡染跟老林……”說到這裏，秦三苗忽然意識到不妥，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算了，不關我的事，你找我幹嘛？”老蔣側過身，麵對麵地看著秦三苗，“那你呢，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灰色的天空中不時掠過一群烏鴉。沈陽是努爾哈赤的起兵之地，烏鴉在滿族人的文化中有獨特的含義。太原街兩側的大樹上時常蹲著上百隻烏鴉，一起揮動黑色翅膀的時候，仿佛遮天蔽日。“我天生敏感，跟母親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小時候自然也追問過自己父親的事。”秦三苗臉上沒有表情，仿佛是在談論天氣，“我原以為，我的父親是你。後來到北京追查，越查越深……最後才知道是老林。”二人沉默片刻，腳下風吹雲動，天邊露出一絲金色的亮光。老蔣忽然想到小蔣好歹脫離了危險，真是謝天謝地。“你想要什麼？”老蔣還是想補償。得了胃癌之後，他有了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學，也許他早點行動，後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盡量滿足你。我們姐弟倆欠你們的。”老蔣看向秦三苗，一瞬間有些出神。秦三苗跟秦夙乍一看並不太像，可是垂眸蹙眉這一瞬間，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秦夙的靈魂。“不許再騷擾王思斯了。以後我們就當不認識。”秦三苗覺得老蔣很熟悉，雖然他們之間並無血緣關係，可是這麼多年來，秦夙的隻言片語中反而提起他的比較多。“我起先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慢慢的，手上攢了不少你們家的黑料，早年偷稅漏稅什麼的……反正也不是特別大不了的事。”秦三苗說的輕描淡寫，從懷裏掏出一個U盤，遞給老蔣。“我想過要報複，想過要讓你們失去一切……起碼也要嚐嚐痛苦的滋味。但也隻是想想，畫到漫畫裏就夠了。現在我有了王思斯，這個念頭已經完全打消了。”想起從前的自己，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可笑，“你知道嗎，我跟蹤過老林。他開車送林盡染上學，兩人在車裏也沒什麼交談……我一路跟著他，差點追尾。”人的一生，總會做幾件不可理喻的傻事，給你第二次機會都不會再做。但在當時，全憑直覺。“還有你兒子的事我也知道。也想過從他身上下手……但是後來還是算了。戲劇性可以用在作品裏，現實中，我還是想做個普通人，跟王思斯一起北漂還月供，挺好的。”秦三苗雙手插進褲袋裏，挑起唇角，“有了她之後，慢慢的我也能夠諒解你們了。在感情裏，很多時候身不由己。有些事，也許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巧合的問題。”“你得到了林盡染最想要的，所以你心裏平衡了，是嗎？”“他想要什麼跟我沒關係。我隻知道我想要什麼。”秦三苗看了眼時間，“不說了，我該下去陪王思斯了。如果你想補償我……”老蔣凝神聽著。“當個陌生人吧，就算是對我的補償了。”秦三苗轉身往後走，雙手插袋在地上，拓出狹長纖細的一片影子，聲音溫和，可是擲地有聲。“還有，告訴蔣女士，不要再碰王思斯。否則，我也奉陪到底。”4.王思斯站在急診室門前，臉色蒼白。秦三苗遠遠端詳她片刻，轉了個圈，用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晾涼了，這才走上前去。“餓嗎？要不要先回家？”秦三苗此時的神色，可以說是小心翼翼了，“還是你要在這兒守著林盡染，直到他脫離危險？”王思斯一愣，很快意識到秦三苗這話裏有更深層的含義，頓了頓，說，“走吧，我們回家。”她拉著秦三苗的手便走，卻被他反手回握住，“再等等吧，我也希望他沒事。”二人對視，都在對方眼中尋找著什麼，王思斯垂下肩膀，“你別生氣。我隻是希望他沒事。”秦三苗也鬆了口氣，將她攬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害怕，你會像電影裏那樣，直到失去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在你心裏更重要。”王思斯靠在秦三苗懷裏，小貓似的往裏蹭了蹭，虛弱一笑，“別給自己加戲了。你聽著，你在我心裏最重要，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以後結婚了……你就更重要了。婚姻確實是一種責任。”她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看著他星辰似的眼眸。“……不是一輩子不離開對方的責任。而是小心經營，妥帖安放的責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敬你重你，待你如初。”秦三苗受到觸動，眼眸中似有風起。這時，急救室的燈熄滅了。醫生疲憊地走出來，蔣女士和老林急忙站起來迎上去。“林盡染脫離危險了，你們放心吧。”番外1.段穆把貓從包裏拿出來，放到王思斯手裏，神色有些擔憂，“能行嗎，你懷著孕，就養貓？”“你是高級知識分子，怎麼也信那些謠言啊，懷孕可以養寵物的。何況我現在已經過了前三個月……情況很穩定了。”王思斯伸手撫摸一下隆起的小腹，露出甜蜜的神色，“等到卸貨之後，我還想再養幾隻貓呢。”段穆伸手摸了摸田芯的頭，“別那麼花心了，一隻夠了。田芯在我家總是躲起來，我都擔心她丟了，現在可算完璧歸趙了。”田芯也是配合，段穆話音未落，她就跳到王思斯膝蓋上求抱求撫摸，蹭她的手，抬頭喵喵地叫。“生完孩子有什麼打算？繼續上班，還是當家庭主婦？”“當然是繼續工作啊。”王思斯幫田芯撓下巴，它很快發出幸福的呼嚕聲，“我現在在幫秦三苗編審腳本，他負責畫出來，感覺作家夢有希望了呢。”段穆瞧著她，想起很多年前，這女孩在讀書會裏一臉青澀認真的神色，捧著書的樣子，就像一塊水晶沾染了墨跡，清澈又帶有濃鬱的書香。“夫妻倆一起做事業，將來很容易有矛盾的。你當心點。不過現在他的工作室正是上升期，聽說某個資方對他工作室的估值已經給到幾千萬，如果他願意，不久之後就會有資本進來……到時候你就是名副其實的老板娘了。”“這是他的事業。跟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是出於愛好，積累點經驗，也許以後還要麻煩你幫我介紹工作呢。”王思斯一邊撫摸田芯，一邊抬頭對他微笑，“我喜歡看故事，也喜歡寫故事，但我不想沾他的光。將來我要是沒貢獻，隻讓我坐享其成，我寧願出去做一個月五六千的工作，自己養活自己踏實。”段穆的心放下來，還好，她沒有被幸福衝昏頭腦。眉宇間那一絲眷戀，也很快無聲地消弭在微暖的笑意裏，“你們倆感情這麼好，誰看了都羨慕，難得你還願意保持獨立。”王思斯臉上微紅，“好什麼呀，也吵架，他不過是看我懷孕了，多讓著我一點。”“田芯這名字，挪一挪，就是‘心’，‘苗’兩個字。心悅三苗，其實你喜歡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隻貓是你們愛情的見證。”段穆上前，輕輕撓了撓田芯的頭，“但是你要時刻記得，貓最可愛的地方，是恰到好處的粘人。太多或者太少，都會出問題的。”段穆心中掠過一個念頭，既然沒有其他緣分，隻是人生導師，那麼就該像個討人厭的諫臣。“現在滿大街都在唱，往後餘生，風雪是你。但是我想說，往後餘生，如逆水行舟，什麼情況都有可能遇到。——你是秦太太，但是你首先還是王思斯。”2.林盡染把今天的穿搭上傳到網上，然後甩了個購買地址。因為是雙十一爆款，定價合適，很快客服部就反映出要爆單的趨勢，讓負責日常運營的夜宵再多準備點現貨。這些瑣事林盡染是不管的，他隻管安安靜靜地做個網紅。現在他已經是千萬粉絲的帶貨王，單日銷售額經常破千萬。現在就連蔣女士都說，世道變了，吃飯的方法有很多種，不再像他們那個年代，靠實力靠拚搏……也許命好就是林盡染的實力。出車禍之後，林盡染死裏逃生，粉絲們心疼極了，覺得他不但失去最愛的女人，還差點喪命，對他和王思斯都寬容起來。夜宵找他一起做電商開店賣衣服，林盡染原本也沒想賺錢，就是打發時間，誰知越做越好。用夜宵的話說，林盡染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正是鴻運當頭。林盡染被誇的時候總是笑笑，沒什麼好解釋的。現在剛過午夜十二點，對他來說時間還早，此刻完全沒有睡意，他像往常一樣，洗好澡，從冰箱裏拿出一瓶FUJI水，躺到床上，用小號打開偷偷關注的，她的微博。王思斯也換了新的微博號，但是還是被萬能的粉絲給挖出來了，林盡染每天都去看她的微博。一天沒看，這一天就像白過了一樣。……今天她的肚子又大了一些，還發了小貓的照片。她說這貓叫田芯，他一看這兩個字，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林盡染放下手機，把冰涼的純淨水一飲而盡。然後他從床上起來，跑去收拾試衣間，擺弄那些玲琅滿目的領帶夾和袖扣，一一拍照在微博上搞活動要送給粉絲。就是要讓自己忙碌起來，才能夠，不被無時無刻想念她的心情所困擾。這樣折騰一番，林盡染終於有了些倦意，躺回到床上，又想起王思斯。……其實他已經習慣了。想起那個人，那些事，一遍又一遍。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程度的想念和疲倦，今夜大概是可以睡得著的了。林盡染閉上眼睛，又把他跟王思斯從相識到現在的一點一滴回想了一遍……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他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心頭。隻有睡著了，才能短暫地忘記這一切。所以他成了網紅。因為獨處的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即便是跟別人在一起，有說有笑，喝酒聊天……像是在演戲。內心深處，他知道，那痛楚潛伏在某一個角落，一到夜深人靜，就會湧上心頭。推廣網店的時候，曾有當紅自媒體來采訪他，提